從軒轅回來後的幾天,難得的天氣清明、陽光適暖,雖然暑氣也更緊迫了些,但經曆了之前將近一月的陰雨,空氣中不斷滋長的悶熱潮濕已經磨盡了所有的耐心,這暑氣便也顯得可愛些了。
別院中新安置了幾方低矮水缸,裏麵盛清水,覆上幾片青綠荷葉並一支水荷,清香漫來,再配上一片茂林修竹,熱氣幾乎都被抵擋在外,隻餘下一院的涼爽。若是哪個下人被分配到別院來做事,便是入夏以來,最大的一件喜事。
晝日沉長,難免百無聊賴,空乏時光,除了幫蚩尤完成蒼褚劍之外,似乎真的無事可做。這日清晨,蚩尤悄悄踏入南喬屋內,見她尚在睡夢中,不由一笑,道:“怎的這般貪睡?”
南喬隱隱聽見有人聲,似很遙遠,卻拉扯著她逐漸清醒,睜眼一看發現是蚩尤,便向內一蜷,鋪天蓋地的困意再次將她裹住,昏沉道:“我再睡一會兒。”
“你來了九黎這麼久,我也該盡地主之誼,帶你出去逛逛,當真不去?”
南喬頓時困意全無,從床上坐起,驚喜道:“真的?”剛剛都沒注意到,蚩尤今天的衣裝格外樸素,想必就是為此吧。
蚩尤笑著揉了揉她淩亂的頭發,柔聲道:“快去洗漱。”
片刻後,南喬換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臉上略施粉黛,頭插玉簪,顯得端莊秀雅的很,拉起蚩尤的手道:“我們走吧。”
這是南喬第一次邁出九黎王宮的大門,她與身著便服的蚩尤一起走在九黎的街道上,就像一對普通的夫妻,隻是在人群中更加顯眼一些。燭龍出來似乎並不是為了閑逛,帶著他走街串巷終於停在了一間簡陋的房舍外,敲了敲門,裏麵有個老太太問道:“誰啊?”
“娘,是我。”燭龍非常自然的應道。
南喬驚住,愣愣望著身邊的這個男人,難以想象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屋子裏,住的竟然是蚩尤的母親!
蚩尤察覺到她的目光,神秘一笑,便推門進去。南喬跟在他後頭,將這屋子和床上的老人都暗暗打量了一番,屋子雖說破了些、小了些,但格局敞亮,一塵不染,想必定是有人每天來打掃。老太太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白發被整整齊齊的梳在一起,整個人看起來相當有精神,讓人很想親近。
南喬還未問聲伯母好,老太太便先發話了:“曜兒,這個女娃是誰啊?”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叫南喬。”蚩尤在老人的床沿坐下,將被鋪拉拉好。
南喬一頭霧水,曜兒?難道是蚩尤的小名?雖然好奇,但也知道不適合現在問出來。
老太太掙紮著要坐起來,蚩尤一手扶她,一手再後麵加了一個軟枕,讓她靠著舒服些。老太太對南喬伸手,南喬困惑的指了指自己,老太太見狀不禁一笑,點了點頭。南喬有些羞赧,把手遞過去,被老太太緊緊握住。透過指間的觸感,她能感受到這雙手是多麼蒼老悲愴,紋路深陷,掌心生滿了老繭,還有幾處細長的疤痕,即便瘡痂已經脫落,卻還是很容易就分辨的出來。
南喬突然有些心酸。
老太太把她一並拉到床沿坐下,疼愛的撫摸著南喬的手臂,十指纖纖,膚白勝雪,又生得這樣美麗端莊,必定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滿心歡喜道:“姑娘幾歲了?”
南喬尷尬笑笑,她早年的記憶俱已散失,又怎會知道自己的年紀,隻得胡亂扯個數字,勉強道:“小女今年十八。”
老太太眼裏的笑意都要溢出來了,輕拍了拍南喬的手背,憧憬道:“十八歲是個好年紀,我們曜兒今年二十二,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尋到你這樣的姑娘,實在是他的福分。”
南喬聽到老太太說蚩尤二十二,不禁有些好笑,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蚩尤也隻好裝作不知。
“我們曜兒出身不好,從小跟著我顛沛流離。”老太太低頭回想前事,過去了太久,許多事都記不起來了,隻能模糊回憶個大概,加上自己又悠閑過了這麼些年,心境已經回暖,不管過去怎樣心酸,終究因其是回憶而被美化了,所有的苦澀艱難也都變得隱約。“那時打仗打的厲害,天下間幾乎沒有哪處是太平的,曜兒的父親被抓去充軍,隻剩下我們母子倆,家被毀了,就成了流民到處走。”
“那時的世道竟然這樣亂麼?”南喬心疼的撫了撫老人的背,不禁慶幸自己出生在這樣安定的時代。
“是啊,”老太太對南喬的親昵投以一個慈祥的微笑,繼續道:“那些統治者爭權奪利,到處混戰,倒黴的卻是我們這些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