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寬闊,秋風颯颯而來,卷起地上枯黃野草,平白生出些蕭索之氣。清白天空從遠處城鎮而起,伏於山巒,如一片素白錦緞,連半片點綴的雲絮都見不著。
河岸上盡是軍旅之人,趕了兩天兩夜終於抵達目的地,紛紛癱坐在地上休息,連營帳都不想安。主帥少昊負手立於衰草上,雙眼緊閉,任憑長風刮過麵頰,並不覺得寒冷,反倒精神了許多。
果然他還是喜歡這樣的肅殺之地,軒轅的紙醉金迷隻會叫人喪誌。
“世子,我們烤了雞,您來吃一點吧。”一個小兵捧著一隻用樹枝串起的雞,戰戰兢兢問道。
“哪裏來的?”少昊皺眉道,他們的軍餉中隻有素食。
小兵急的跪下,冷汗都冒了出來,聲音顫抖道:“是若水城中的百姓送來的。”
“去取些錢給百姓送去,算是我們買的。”少昊聲音中隱隱有怒意,隻是軍士行路辛苦,此時斥責難免會生反背之心,便隻好擇了這個折中的辦法,想了一想,又道:“你們是誰軍中的?”
前幾日他受命去方雷國調兵,但也不能因小失大把方雷掏空,便奉命一路上取了不少其他縣邑的駐兵。方雷國是他外公的駐地,那裏的兵一向軍紀嚴明,用不著他擔心,隻是這別處的散兵遊勇確實不好管。
“小的編屬昌意公子。”那小兵垂頭道。
竟然是二弟的手下……少昊一愣,抬頭向若水城中望去,忽嚴詞訓誡道:“既然入了我的軍中,就得按我的法度來。下次若再被我發現你們拿百姓的東西,就以軍法處置!”
小兵唯唯而去,本想跟將帥討個近乎,卻偷雞不成蝕把米,又羞又憤,隻是少不得要好聲好氣的把錢還給送雞的百姓,到人家家裏一瞧,卻是一個人都沒有,不由納悶。
回來時,天已向晚,若水岸邊一眾素色的帳子,從左到右一字排開,整齊的很。其中最大最前的那一頂,顯而易見,是帥帳。
黃帝二子昌意和大哥少昊單獨在帳中,軍中怕喝酒誤事,因此有“不可飲酒”這一條軍令。兩兄弟見麵,不能喝酒裝醉,除了那些虛情假意怕是也謅不出來什麼,客套一番,靜默一番,場麵實在是尷尬。
昌意與少昊並非一母所生,昌意是西陵氏之子,少昊則是側妃方雷氏之子。單論出生少昊略遜一籌,因此昌意骨子裏是有些看不上自己的這個哥哥的,兩人背地裏也一直暗暗較勁,表麵上卻還未撕破臉。
昌意來時隻著了一身便服,眉眼間放肆倨傲,執的是晚輩禮。按照軒轅禮製,少昊身為國之世子,便是未來的軒轅君主,此番掛帥前來若水,雙重身份更加尊貴,昌意必須著官服,行臣子禮方才合宜。少昊將弟弟的行止冷冷看在眼底,懶得與他計較。
“父君也實在是多慮,既已安排了我在這裏,又何苦把王兄也攛掇過來?”昌意凜眉一笑,忽又添補了一句:“王兄莫要誤會我,實在是這裏窮鄉僻壤的,襯不起王兄的身份。”
少昊在心內冷笑,不溫不火道:“父君的聖意豈是你我可以揣測的?青丘塗山氏狼子野心,隔著若水對我軒轅虎視眈眈,我若不來,你的若水城便是朝不保夕,遲早落入那賊逆手中。”眼見昌意一張臉由青轉白,十分不屑,頓了頓道:“至於身份什麼的便更不值一提,咱們都是父君的臣子,你來的得,我便來不得?我在九夷曆練之時,你還在軒轅享清福呢。”
昌意翻了個白眼,把你送去九夷說明你不得寵!竟還當做什麼光榮的事來炫耀,真是不知廉恥!父君實在是老的昏聵了,封一個側妃之子為世子,讓自己終日屈服在他之下,心中實在不甘!
“便是皇兄不來,我也能守住這若水城。”
“哦?”少昊挑眉一笑,做出副感興趣的模樣問道:“賢弟會什麼?排兵布陣還是在戰場上廝殺?”
昌意聽出他言語中的譏諷之意,不為所動道:“為將者衝鋒陷陣、為謀者運籌帷幄,我隻會‘用人’足矣。”
少昊冷笑道:“賢弟此言聽來倒像別有深意,隻是一則,我未見你怎樣用人有道;二則,親身入戰場才能了解到百姓之苦,這是為君者的本分。”
昌意與他話不投機,自覺再待在此處也是無趣,便起身請辭。少昊假意挽留了幾句,心裏卻沒有要留他的意思,眼見他掀帳子出去,那隱沒在陰影裏的麵容,陡生了幾絲悲切之意,隻是一瞬,便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