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喬平靜地凝視了他半晌,麵色異常的安穩,仿佛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什麼糾葛,不過是偶然相遇,點頭之交,平淡如水。
“若我告訴你,我隻是個普通人,你會不會相信?”南喬淡淡道。
浮涼偏頭帶笑望著她,未曾片刻遲疑地搖了搖頭。
“那你又何必來問我?”南喬眼光越過浮涼,呆呆停在半空。
浮涼莞爾,用不可置疑的語氣詢問道:“你不僅是神,還是個地位不低的神,對不對?”
空氣靜默了許久,浮涼卻不驕不躁,他知道南喬遲早會回答他。果不其然,南喬收回目光苦笑道:“若真如此,我此刻還能在這裏受你脅迫?”
浮涼提眉一笑,踱了幾步在床沿坐下,雙手往後一撐,閉目道:“你說的有理。”可是有理並不代表事實。
南喬重新坐回椅子上,低垂著眸子一言不發,她知道浮涼不信——他是一個太自我的人,不可能改變既定的想法,更何況是這種連她自己都懷疑的事情。她不是沒想過要追問自己的過去,隻是無從下手。而且不知為何——她對自己的過往心懷恐懼,即便終有一日可以尋見,她也不知自己敢不敢去麵對。
“我對這世間的記憶全部是從四年前開始的。”南喬不知自己為何要跟他提起這些,可能是憋悶了太久想找人傾訴一番,反正這黃泉再沒有誰可以好好聽她說話,便勉強拉他湊個數。南喬眼神迷離,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低聲道:“四年前,我被一個好心的掌櫃收養,在那裏做了三年的店夥計。”
“店夥計?”浮涼驚訝笑道。
“是啊。”南喬的臉上也不由多了幾分笑意,繼續敘說:“掌櫃把我變成了男兒的模樣,這樣做事方便些。後來……”南喬神情微變,低頭道:“掌櫃和東寶天寶都死了,就隻剩我一個人。”
浮涼默默聽她絮叨,竟也不覺得厭煩無聊。他從前從不以死生為大,生死輪回,終有定數,不過是一輪又一輪的兜轉,人突然穿行其間,或走或停,神其實也是一樣——神亦有生死,卻無輪回,或歸於風、或歸於雨、或融入山川大地,或化入日月星辰,永享安寧。浮涼有些失落地笑笑,這世上所有的人和神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活著,唯有他,他這黃泉中隻有數不盡的亡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存在——神?亡靈?還是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黃泉中沒有活物,以此推算他不可能是神——哪有神願意到這種地方來?
“你覺得,我是怎樣的存在?”
南喬聞言一愣,不可思議地望了他好久,心中默默思忖他此話的深意——怎樣的、存在?依她所知,天地間無非人、神、鬼三類。“你自然是神。”她答道。
浮涼勾唇一笑,把支在床上的手抽離,疲憊倒下,用手完全覆住雙眼,幽幽歎息一聲道:“你倒是看得起我。”頓了頓,又道:“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時間對我而言是不存在的,你眼前所見,便是我此生都無法逃出的牢籠。”
“現在也成了我的。”南喬語氣中並無抱怨,隻是單純的在陳述一個事實。她現在總算看開了一些,畢竟眼前的這個男人,生來就陷於命運的困局,有著和她相似的遭遇,若論誰更值得同情,恐怕她還不及。不過他們誰都不會同情誰,也正因此,更類於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她知道自己不該生出這些柔軟細碎的想法,但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厭惡誰、恨誰,尤其是經曆這樣漫長無望無窮無盡的時間——沒有日升月落、沒有日落月升,天空無盡晦暗,四處無邊寂靜,你真的會——迫不及待想要抓緊什麼。
“沒錯。”浮涼笑道,突然向南喬伸出一隻手,道:“過來。”
南喬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怕惹怒他而起身走到床邊,隻是沒有牽他的手。浮涼也不介意,主動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了下來,南喬小聲驚呼,隨即倒在了浮涼的身側,對上他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南喬略微尷尬地用手肘抵著床想要起身,卻被浮涼翻身按住,南喬平躺在床上,浮涼就在她的正上方,兩人維持著這樣一個尷尬的姿勢,既沒有什麼曖昧的舉動,浮涼也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你現在還是怕我?”浮涼玩味道。
南喬細想一番,承認道:“是。”
浮涼並未表現出失落或歡欣,隻是點點頭以示知曉。忽然,他不再用手腳支撐著自己,將整個人都壓在了南喬身上,順勢把頭也埋在了南喬的胸口,他眯起眼睛,麵無表情道:“你怕我也好,不怕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