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傷好了大半後,兩人商議著渡河。蚩尤怕此河有什麼玄機,特地伸手去碰了碰水,並未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方才放了心。蚩尤行軍打仗,逢山開道、遇水搭橋,鳧水的本領自然也是叫得出口的。南喬雖不像他那般嫻熟,終究因為自己貪玩的性子而無意中習得了這樣技能,不至於拖他的後腿。南喬緊跟在蚩尤身後下了水,水速一開始尚且平穩,待南喬遊到河心,河水猛地急促起來,一下子就將南喬衝的老遠。幸好河道是圓形的,就算被衝走也依舊可以回來。南喬不解的是:這樣一潭死水,是如何有這樣快的流速的?而且似乎——越來越快!
南喬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方向,完全被河水衝刷著前進,蚩尤在岸上焦急無比,但他不能下水——如果他此時下水,他也會被河水控製,就更沒有辦法去救南喬。蚩尤在岸上追著南喬跑,呼喊道:“喬兒,過來!把手給我!”
南喬隱隱約約看見蚩尤焦急的模樣,逐漸模糊不清。她感覺自己被湖水拉扯著下沉,雙腿使不上力,雙手亦使不上力。河水漫過她的胸口、漫過她的鎖骨、漫過她的頭頂……她整個人都被河水吞噬,從頭到腳一片冰冷,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動一般,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意識一片模糊,但是呼吸依舊順暢,完全沒有窒息感。
她緩緩合上了雙眸,再沒半點要掙紮的意思,她的心無比平靜,平靜的就像死去一般……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就像——身處墳墓,一邊安然熟睡,一邊目光冰冷盯著自己這樣無用的模樣——一邊執迷、一邊清醒。
她就這樣沉入了水底。
蚩尤在岸上拚命的呼喊,然而南喬似乎聽不見一般,沒有絲毫地聲息。蚩尤打算躍入水中,卻被一股巨大的外力彈開,完全無法靠近河水。如此一遍一遍嚐試,又一遍一遍地被彈開。蚩尤忽然發覺那河水漸漸凍結成冰,不是表麵的一層薄冰,而是從河底開始,漸漸蔓延至上,穩固如磐石。蚩尤終於可以靠近河水,蹲坐在河邊,用拳不斷擊打著冰麵,除了厚重的響聲之外,沒有任何回應——連一絲絲的裂紋都沒有。他的雙目因為充血而顯得駭人般血紅,仿佛遁入了執念一般,腦中除了把冰麵鑿開再沒有別的想法,絲毫不顧及自己,一下一下,拳頭越來越用力,拳頭與冰麵的交界處已經紅腫滲血,整隻手已經沒有知覺,隻是徒然進行著抗爭,然而冰麵還是完好如初。以血肉之軀和天意抗衡,實在是自不量力。
遠處有光,明媚柔軟。蚩尤漸漸停下手中的動作,眯著眼睛去看,適應了片刻,發現那僅僅是光,光的後麵湧動著的似乎是人世的景象——一片荒漠,寥寥幾片青蔥,風和日麗,天長日清。他被吸引著走向那片光,顫抖著伸出手,又像被灼傷一般縮了回來,呆滯的麵容上幾滴淚水縱橫而下,無限悲涼、無限傷感。
——喬兒你看,我們終於可以回去了。
他抹了抹淚水,表情重新回歸僵硬,毅然決然地轉過身,背著光大邁步而去。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束光——是因為南喬被埋進了河底嗎?南喬用自己的性命生祭了此河,才給他打開了通往人世的通道?他想不到別的可能,他隻知道自己不可能拋下南喬而去,更何況,是南喬用命換來的通道……
他甘願舍棄人世的一切,反正天地之道不會因為他的消失而改變,他離開了,自然會有人頂替他的位置,沒有什麼事情是非他不可。但是無論現在、以後,無論南喬的生死,他都不會後悔自己做了一個這樣的選擇——他要在此地陪伴南喬,直到她重新回到他身邊,就算這一天窮其一生也不會到來,他也不會後悔。
他蚩尤,哪怕失意,也是王者。
*
南喬的身軀無限下落,能感受到河水從她耳邊掠過的呼嚕聲,也能聽見簌簌的結冰聲,然而這些聲音終究像是從天外而來,與她沒有什麼幹係——明明她就在水中,冷的她幾乎要瑟瑟發抖,可是那水、那冰終究沒有觸及她的身軀,仿佛她的周身有一道結界,外物無法靠近。她腦中混沌不清,整個人也昏昏欲睡,然而眼前光景斑斕,歲月鬥轉。她看見了一男一女,但是她看不清是誰,她既惶惑又好奇,於是走近了些,但是她一走近,那兩人又不見了。南喬有些懊惱,悶悶的一轉頭,忽然又看見那兩人,不敢再造次,便隻好遙遙望著,雖距離遙遠,他們的談話聲卻聽的清楚。那男子道:“你放心,我一定帶你出去。”女子沒有說話,男子繼續道:“你與混沌對立而生,他設下的禁製隻有你能打開。”女子抬頭,表情無辜道:“我該怎麼做?”男子拾了一顆石頭,在地上畫了個圖樣,道:“用你的血施咒,這便是陣法。”女子聽了他的話,將自己的手指咬破,手指在空中翻飛,仿佛冥冥注定一般,南喬也將手指咬破,跟著她的動作做起來,那女子口中默念道:“以血為媒、以靈為術,陰陽逆反,寂滅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