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漸漸緊縮成小小一團,最後消逝於無形,空曠的平地又再次恢複其幽暗,萬物歸於平靜,爭執歸於和解。宛如光陰鬥轉,歲月流波,眼前浮華種種不過黃粱一夢,夢醒時分,格外寂寥。
南喬兀自在原地站立了半晌,確定了這片空曠中再也不會有光,再也不會有人貿貿闖入,便自嘲似的一笑,不再去想這件傷心事。她把自己記憶中那些零碎的片段拚湊起來,沿著不甚明晰的脈絡向黑暗的更深處走,小心翼翼生怕驚擾到什麼,即便她很清楚無妄之海的地下沒有任何活物存在——除了她自己,但心裏總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揮之不去——她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別人掌控著,那人以俯瞰的姿態緊盯著她,讓她渾身都不自在,以至於她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走路時雙腳輕抬輕放,似乎隻要她發出的聲音越小,便越容易讓那人忽略她的存在似的。
山洞在黑暗的最深處,南喬卻輕車熟路一般,越往裏走她的視線就越清晰,仿佛冥冥中有什麼在為她照亮似的。也因如此,她才能真正確信自己是屬於這裏的,她的心裏充斥著安穩、平靜、抗拒和害怕,二者看似矛盾,卻是最真實、最不能掩飾的感情。
待南喬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已經抵達了自己的生命之初——她在這個山洞中誕生、沉睡、蘇醒,最後叛逃,這才是她真正的故鄉,與她血脈相連,息息相通,她的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兜兜轉轉一圈之後,仿佛宿命輪回,她再次回到這裏,身上沾染著人世的塵埃、帶著人的喜怒哀樂、愛恨纏綿,她站在山洞的門口,雙手撫上粗鈍的岩石,懷著一顆悲憫之心望向過去的自己——那個冷漠沒有心腸,執著於逃離、執著於背叛的自己,她恨透了上天對她的禁錮,想要自由、想要救贖,這沒什麼不對,唯一可惜的是,她以為從這裏逃出去便是廣袤天地,她就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終究是錯了……
她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逃去另一個牢籠,世間也沒有什麼真正的自在。現在她累了,真的累了,她突然好想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如此的話浮涼不會為他而失去神軀,她也不會遇見燭龍、蚩尤……
一滴淚從南喬的眼中滾落,啪嗒一聲打在了地上,碎裂成空。南喬目光呆滯,繼續向裏去,山洞看著不大卻十分深遠,南喬走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那張玉床,順勢就往那床上一倒,卻被冷的一激靈,從前她從未覺得這床冷,大概是臥慣了,在人世走了一遭,還真是挺想念那軟乎乎的被窩。南喬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過,像一朵即開即落的雪白曇花。
南喬起身,有些不舍的摸了摸玉床——是時候去尋浮涼了。
*
就像南喬所見的那個幻影對她說的,她是這裏的主人,隻要她想做便沒有做不到的事。南喬不過在心裏認真想著——她想回到無妄之海上麵去,頓時憑空生出了一道階梯,直直延伸到翻騰的雲海之上,南喬沿著階梯向上,回到冥殿。
她遠遠見到浮涼獨自一人坐在空曠陰冷的大殿之中,眉目緊鎖,閉著眼睛一絲聲氣也沒有,原本的驕縱狂傲已經從他身上褪盡,在人前他或許還需要偽裝一二,在人後,他盡可回歸本真——他本不是那樣的蠻橫之人,不過是因為寂寞,便愈加擅長偽裝自己的脆弱。
他沒有發現南喬的靠近,南喬亦沒有出聲叫他。
南喬款款踏上階梯,行步緩慢就像在進行什麼重大的儀式,她越來越靠近他,最後站定在他麵前。浮涼隱約感受到了身邊的響動,警覺地睜開眼打量來人,一見是她,臉上神情瞬時呆滯了下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她不是已經掉下了無妄之海麼?不可能還活著,就算是活著,又怎麼會願意到他的身邊來?
想到這裏,浮涼忍不住自哂一笑,一雙眸子掩在睫毛之下,頓時暗淡了下來,重新收拾起一副冷漠的表情對她,質問道:“你是誰?”
南喬心裏驀地有些難受,喑啞著聲音回道:“我是南喬。”
浮涼冷冷白她一眼,不屑道:“南喬?她已經隨著她的夫君跳入無妄之海中,生機渺茫,你假扮她的模樣,究竟是何居心?”
南喬隻覺喉嚨一陣難受,雖有無限的話想要告訴他,然而她有什麼資格?在浮涼的心中,她已經跟隨她的夫君而死,而對於蚩尤來說,她背叛了他愛上了別的男人。自己原來身處這樣一個尷尬的處境,她竟到現在才發現。南喬有些蒼白的笑了笑,疲憊道:“我回來了,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