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的戰事原本已經初定,又為一些小事又重新挑起,斷斷續續打到了八月間,時氣炎熱,將士們紛紛叫苦,且戰事綿延了這麼久,兩國皆覺空虛,百姓亦困苦難言。黃帝也覺沒意思,派了幾波人去蚩尤營帳中講和——兩國依舊以若水為界,各行其道,互不幹擾。無奈蚩尤似乎鐵了心一般,說什麼也不肯罷手,一路向北挺進倒是攻破了好幾個城池,大約是屢戰屢勝導致士兵輕敵,竟在常平城失陷,一連被圍困了幾日。因此燭龍徑直去了常平城,到蚩尤暫且安頓的營帳內去見他。
因為境況艱難,軍營裏巡查格外森嚴,別說他國之人,便是九黎自己的將士都要嚴查,以防有軒轅的奸細混了進來。燭龍剛一落地,便被幾個九黎士兵圍住,不過看他器宇非凡,身上又沒有帶兵器,方才沒有立刻上去縛住他。隻把長戢在他麵前一橫,凶神惡煞道:“來者何人?”
燭龍不屑於和他們多費口舌,捏個訣在周身築起結界以防他們靠近他,便目不斜視向前走去。那幾個小兵見他如此陣勢,便知道來者必定是個大人物,其中一個聰明有眼力見的立馬奔至蚩尤帳前求見,將此事告知於自己的主子。
“君上,小的剛剛在巡邏時見到一個可疑之人,身上穿著白色的袍子,容貌甚是英俊。小的們想攔住他,可是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想必就快到君上的營帳中來了。”
蚩尤麵色陰沉的點點頭,揮揮手命他下去,那小兵行了個禮退出去,正巧在帳前和燭龍狹路相逢,心有餘悸的看他幾眼,便愁眉深鎖的下去了。
“燭龍兄,好久不見。”出乎意料的,竟是蚩尤先開口。他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透出幾分嘲諷和冷漠,目光在燭龍略顯蒼白的臉上停了停,嘲諷之意更加明顯。他知道燭龍為何而來,然而此事與他無關,與燭龍更是無關。
燭龍並沒有直接問南喬的事,默默將蚩尤的帳內並蚩尤一齊打量了遍,神色中更多是困惑不解,在他的印象中,蚩尤並不是這樣好戰喜功之人,更不會倔強頑固到這樣的地步——麵對軒轅的求和不屑一顧,就算被圍困常平城也絲毫沒有退兵之意,如此行徑真的不像是他會做的出來的……
簡直就像是——一個鬧脾氣的頑童。
“你究竟想做什麼?”
蚩尤一愣,他不曾想燭龍還對軍國大事感興趣,難不成在打聽南喬的消息之餘,還要兼任軒轅黃帝的說客。蚩尤冷笑一聲,大大方方承認道:“攻破軒轅,壯我九黎山河。”
燭龍蹙眉瞪著那座上之人,他的眉目這樣輕浮,態度如此玩味,一點也看不出來這樣的雄心壯誌——他相信蚩尤對權力有渴望,但他不會因這份渴望而不擇手段,行為舉止幾乎泄憤。燭龍搖了搖頭,道:“你沒有說實話。”
“什麼算實話?什麼算假話?你哪來的信心說我不是這樣想的?少自以為是了,天下人都怕你,但我不。”
燭龍平靜望著他,並沒有因為他倨傲的話語而動怒,畢竟——沒有和他計較的必要。“你原本人在九黎,並沒有親自督戰的意思。強梁帶兵,不過把昌意的軍隊趕回若水之北,顯然是奉了你的意思,不做戰事牽連。三月間你突然親到軍營,從此若水兩岸頻生事端,你借故北上,麵對軒轅的求和無動於衷,眼睜睜看著兩國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中不以為意。你要說是你臨時起意,想要與軒轅爭鋒,隻怕是太過牽強了。”
“我早說過,你不要自作聰明。”蚩尤不屑道,“百姓的困苦不過是暫時的,待我收服軒轅、神農,成為四海八荒唯一的君主,就不會再有戰亂,不會再有饑餒和貧窮,亂世中,唯有以兵止戈這一個法子。”
“你瘋了。”燭龍不可思議的望著他,眼神痛惜不已,幾乎是嘶啞地低吼出這三個字。兀自平複了良久,麵無表情對蚩尤道:“你根本不是為了什麼以兵止戈,也根本算不上是以兵止戈,不要為你自己的一腔幽憤找個這樣高尚的借口,你隻是為了南喬而已,我說的可對?”
別人看不明白蚩尤異常的行止,但是他不可能看不明白,因為他自己和蚩尤一樣,他對南喬的愛並不比蚩尤少半分,所以若是一定要在這四海八荒中尋一個能諒解蚩尤的人,必定是他無疑。
蚩尤目光愈發的冰冷了下來,寒惻惻宛如長劍在肅殺冬日裏的一縷幽光,泛著殺人般的凜冽之氣,若目光可以為劍,隻怕燭龍現在已經是體無完膚,流血不止。然而燭龍與蚩尤一般高傲、一般失意與寥落,燭龍絲毫不畏懼他的目光——蚩尤不過是將自己的一顆柔軟之心掩埋在這樣寒肅空茫的眼神裏,將自己的惆悵冰封在如此平靜的外表之下。燭龍曾經也是如此,這一刻,他第一次同情起蚩尤來,然而同情蚩尤便是同情他自己,他不允許自己有這樣無用的感情——很多事情,錯了便是錯了,不是誰更可憐便有理,更不能用憐憫去粉飾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