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住在夕顏殿的胡小蠻在太醫的精心調理下,身體已然無恙。隻是,恢複了健康,卻無法恢複如花的笑厴。
憐兒與阿伊盡心侍奉,時時安慰。想要令胡小蠻從哀痛中振作起來,卻似乎無濟於事。一向樂觀堅強的胡小蠻,這次卻是被徹底打敗了。阿史那和孩子都死了,而自己,據太醫說,以後也很難再有孕了。
都說那隻小狼崽頑強,其實似乎也不是,戎馬生涯裏,傷害早已造成。那樣奔波,對小狼崽是一種傷害,對母體也是一種傷害。阿史那死了,能不能再懷孩子,也變得不再重要。甚至連同那個流掉的孩子,也因為未曾出世,而遺撼有餘,惦念有限。
因此,當日子如流水嘩啦啦淌過時,到了最末,所有的傷心隻留下了對阿史那的無盡思念。
阿史那,你在哪裏?阿史那,你真的死了嗎?阿史那,你怎麼能這麼輕易死了呢?
淚珠迎風飄零,如落葉般寂寥。枯坐如朽木,垂淚悼冬風,似乎已成為胡小蠻每天惟一可做的事情了。
阿伊與憐兒將該勸的話都勸盡了,依然暖不了她的心。任你絮叨再多,她常常聽而不答,因此也不知道她究竟聽進去了沒有。
憐兒已經懷孕六個月了,十分顯懷。此刻,她從寢殿裏慢悠悠地轉出來,手裏頭拿著針線綢緞,手臂挽著一件白色輕裘,輕輕移步廊亭下,將那輕裘披在憑欄枯坐的胡小蠻身上。胡小蠻凝望著雕欄下依然在爭奇鬥妍的五顏六色的秋菊,於輕裘加身時,突然幽幽歎息。
憐兒順勢在她身旁入座,默默陪伴。勸也勸累了,憐兒原也不打算再勸了,就消極地被動地讓時間慢慢去療愈一切。可是,這次,胡小蠻卻突然扭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道:“你說,有沒有可能阿史那並沒有死,是宇文泰騙我的!”
憐兒聞言愣住,“這……”她低頭沉思片刻,方遲疑道,“應該不會吧?宇文泰不是這樣子的人。
他一向心高氣傲,做事光明磊落,應該不致於撒謊才對!再說,如果是他撒了謊,狼王還活著的話,這都一個月過去了,他怎麼可能不來找你呢?依狼王的脾氣,他有可能讓你在這裏待那麼久嗎?”
憐兒一言驚醒夢中人,同時也敲碎了胡小蠻眸底的一絲璀亮的盼望。光亮迅速湮滅,她垂下羽睫,懶洋洋地趴回廊欄去,重新陷入無盡的哀愁中。憐兒輕歎了口氣,默默地忙起了手中的針線活,為腹中胎兒做起了小衣裳。
沒多久,一陣沉重卻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而來。憐兒抬頭一看,正是宇文泰。
一身玄色麒麟錦袍,束著同色雲紋鑲綠寶石腰帶,暗紅色的披風隨著大步流星的走動而底擺翻飛,顯得器宇軒昂,瀟灑帥氣。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宮女碎步小跑著,手裏端著一盅盅的補品,一到就忙入內殿擺著,殿內忙著指揮打掃的阿伊迎上去幫忙。不管阿伊心裏多不待見宇文泰,但她也不會拒絕那些對公主有好處的滋補品。
“公主,”宇文泰在胡小蠻身後立定,拱手施禮,“卑職參見公主!”
胡小蠻聞言,羽睫微顫,卻沒有反應。就連一旁坐著縫製小衣裳的憐兒也冷著臉,不肯站起來回禮。
宇文泰訕訕地垂下手,無奈而疼痛地凝望著胡小蠻。這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胡小蠻的怠慢,習慣了她如冰山一樣巍然不動的冷淡。但習慣不等同於樂見其成,每次見到胡小蠻如行屍走肉般的憔悴蒼白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心疼。一心疼,就喚起心底最痛徹的愧疚。如果早知道會害胡小蠻丟了孩子,他也許就不會撒那個謊了。
無數次,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謊言。向來,宇文泰行事光明磊落。他心性高傲,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屑於撒謊。魏文帝曾經說過,宇文泰是所謂“正人君子”的代表。可是如今,就連魏文帝也不信任他了。他討厭戰爭,希冀太平盛世。可這一次,他卻親手炮製了一場戰爭,將百萬將士都牽連其中。這場戰爭,違背了他心底的意願,因此,也令他感到痛苦萬分。
而這一切的一切,卻隻是為了眼前這個冰山一樣的女人。若非她出爾反爾,他怎麼會這麼做?論嗜血暴虐,阿史那比他更勝百倍。但為何,胡小蠻願意原諒阿史那,卻惟獨不肯原諒他?他好恨!心理好不平衡!
宇文泰握著湛廬寶劍的手掌突然狠狠緊團成鐵拳,咬緊牙根道:“你的父皇這兩天病得不醒人事,太醫斷言,最多不超過兩天,定會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