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小夥子,我老頭子站在門口聽你們說話,聽了半天了。”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溜達進我的病房,自顧自的在旁邊那張空床上坐下,“我說,小夥子,我看你這裏成天都是警察進進出出的,你也是個警察麼?怎麼突然想起來找人問當年方建國他們的事情了?”
“方建國就是我叔爺爺的名字。”方大姐看到有人知道事情的後續,也有些興奮,畢竟那是她的親人,能找到葬在哪裏了,去祭拜一下也是好的。
“哦,老爺子,我……這麼跟您說吧,我是吃陰陽飯的,前段時間教育大廈那裏那個特大車禍您知道吧,現在那塊地方出事了,請我去看,結果遇到了一些怪事,我就想調查一下那塊地方之前都發生過什麼,是不是跟車禍有關。”按照上麵的意思,我們做的事情,都是必須保密的,可是我就是覺得氣不過,明明是在替政府辦事,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陽光下,索性我也不隱瞞,把我的身份告訴了老爺子。
“這樣啊,嗬嗬,年輕人,我還以為當年文化大革命已經把牛鬼蛇神都打完了呢,沒想到還能看到個活著的,不容易,真不容易啊。”老人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又歎了一口氣,“那段顛倒黑白,人鬼不分的日子,真的是不堪回首啊。當時方建國也算是帶著一個有點勢力的紅衛兵組織了,可是他太貪心,不然,也不至於落得那樣的下場啊。”
“老爺子,您給我們說說那四個紅衛兵後來的事吧。”我從枕頭下麵摸出煙來,遞給老爺子一根,老爺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抽煙。
“其實啊,那四個人,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死都死了,當時紅衛兵們用他們四個的屍體做宣傳工具,宣傳部隊的暴行,要求軍方嚴懲凶手,把屠殺紅衛兵的劊子手繩之以法。那事兒鬧得挺大,不過屍首畢竟放不了多久,那位副團長被槍斃了以後,紅衛兵小將們覺得鬧得差不多了也就埋了。隻是埋的地方比較膩歪人。”
“哦?怎麼個膩歪人法兒?”文革裏,那些紅衛兵小將們搞出來的各種亂七八糟東西真可謂是五花八門,匪夷所思。
“他們啊,讓那個老指導員的家人依舊住在老指導員給孩子們上課的那間屋子,然後,他們在地上挖坑,挖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坑,把那四個紅衛兵小將的屍體埋在了坑裏,他們要求老指導員的家人必須在這裏生活,讓四位紅衛兵小將的在天之靈盯著他們改造,好好做人。”老爺子用拳頭在床上輕輕錘了一下,“更可惡的是,他們把老指導員的屍體捆成下跪的姿勢,丟盡了部隊大院的化糞池,還不允許戰士們打撈,說是老頭子就算死了也得在化糞池裏好好跪著贖罪,以告慰幾位死難的紅衛兵小將的在天之靈。”
“真不是人。”方大姐有些憤怒的說著,可是旋即想起製造這慘案的人中也包括她叔爺爺,隻能無奈的歎一口氣,“唉。”
“老爺子,您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啊?現在要是讓您找,您能找到那個埋死人的地方麼?”算算老爺子的年紀,他應該是那段瘋狂歲月的親曆者吧,如果能找到四個紅衛兵的屍骨,哪怕他們的鬼魂比較特殊,隻要利用屍骨把四個鬼魂召喚過來一網打盡也就可以了。
“我?我是個罪人。當年腦子發熱,跟著那些家夥加入造反派,鬧所謂的革命。幹了不少喪盡天良的事情。唉,那麼多不該死的人,都在十年浩劫裏被整死了,反倒是我們這些該死的東西,直到現在還活著。我就是當年挖坑埋屍的人之一,那些年,我們真的是害死了不少好人。後來文革結束了,我曾經想過去找那些被我迫害過的人道歉,可是直到那時候我才發現,那些被我們迫害的人,一個個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就算我想去贖罪,也已經找不到可贖罪的的人了……”老爺子說到這裏,渾濁的老眼中流下了兩行悔恨的淚水。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抽出紙巾,替老爺子擦擦臉上的淚水。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當年五千萬紅衛兵肆虐中國大地,到現在,想著去道歉去贖罪的又能有幾個呢?甚至有人直到現在都認為自己當時做的沒錯,是順應曆史潮流,甚至是維持了地方的穩定。對於這種人,我隻想懷著萬分敬仰說一句——滾你媽逼的犢子,哪涼快哪死著去!
“當年埋屍體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教育局了,不過,大概的位置,我應該還能找得到,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老頭子就跟你走一趟,我們這幫人,活著的時候禍害鄉裏,到死了要是還接著禍害下去,那真的是該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輪回才對啊。”老爺子有些激動,顫巍巍的抓住了我的手,“收了他們,也算是替我贖一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