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劉保來報,說是秋容已經從訓誡司放了出來。他在浣衣局經營多年,自然知道秋容的被抓和被放,都和傅妧有點關係,因此第一時間便來討她的主意。
傅妧知道他的心思,卻隻淡淡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劉保無奈,他身為浣衣局掌事,總不好明著向一個宮女討主意吧?碰了這麼個軟釘子,也隻好先回去,將秋容當做個普通宮女安排活計。
一連三天,傅妧每次從窗子裏看出去,總能看到秋容在水池邊用力洗衣裳,從早到晚。
宮裏的人慣會爬高踩低,知道傅妧有皇子們撐腰,有事沒事都要來獻獻殷勤。秋容是曾經想陷害傅妧的人,這時候自然成了眾人踩踏的對象,傅妧初來時受的那些排擠,如今都是對著她來的了。
入夜,傅妧看了看那個仍然在埋頭勞作的身影,便輕輕提著一盞燈籠走了出去。
秋容知道她來了,卻固執地不肯抬頭,手裏的棒槌落得卻重了些,在寂靜的夜裏聽來格外清晰。
傅妧仔細看著秋容,雖然在訓誡司裏隻待了幾天,但她整個人卻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消瘦憔悴倒還在其次,主要是眼睛裏少了當初的精神氣兒,整個人看上去就蒼老了許多。
見她站在這裏定定地看著自己,秋容也覺得不自在,站起身來就要走。傅妧卻橫跨一步,穩穩地擋在她麵前。
至此,秋容終於肯抬起眼睛看著她。
隻有在與傅妧對視時,秋容的眼底才迸出了一點火星,她從齒縫中擠出壓抑的聲音:“你來看什麼?”
傅妧唇角微勾,語聲平靜:“來看看你現在的下場有多淒慘。”這樣嘲諷的語句,越是用平淡的語氣說出,殺傷力才足夠大。
秋容的眼睛立時瞪得大了些,恨意宛然。
隻是如今的她,也隻敢這樣瞪著傅妧而已。兩人對視片刻後,秋容又垂下頭,拖著步子想要從旁邊繞過。
就在她走過傅妧身側時,後者卻突然出聲叫住了她:“秋容,”短暫的靜默後,女子的聲音在暗夜中有種別樣的魅惑,“知道你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麼?”
秋容連想也沒想就直接答道:“你想嘲笑我,盡管笑就好,不用多說廢話。”
傅妧側過頭,看到秋容倔強的側影,嘴角的笑弧彎得更深些:“從一開始,你就選錯了對象,無論是之前的獻殷勤,還是現在的惡語相對,人錯了,任你手段再好,也逃不開注定的失敗。”
秋容瞥她一眼,硬聲硬氣道:“我不是像你這樣大家子出來的小姐,不用繞著彎子說些大道理給我聽,我這種粗人聽不懂!”
秋容能說出這句話來,必然是已經知道了傅妧的身份。若是沒有上位者的授意,沒人會閑到去告訴她這些。
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不是皇後就是蓮妃,無論是哪一方,都是想讓秋容徹底地怨恨上傅妧,從而心甘情願為她們所用。一顆充滿怨恨的棋子,比普通的棋子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隻是看秋容現在的這個樣子,她似乎還沒有答應,也或許是故意在傅妧麵前表現出淒慘的樣子,等待著一個絕好的機會。
傅妧淡淡一笑:“以現在你我的差別而言,我想要你死隨時可以做到,想像這次一樣把你從訓誡司放出來,卻沒有那麼容易了。”
聽了這句話,秋容臉上的神情很是複雜。其實秋容並不是個蠢人,雖然聽了別人的挑唆,但她也有自己的判斷力。畢竟,上次她奉命去害傅妧時,與傅妧素不相識且無冤無仇,那次失敗後,她被扔到訓誡司,那些主子們沒有一個出來為她說句話。
秋容突然粗聲粗氣地開口:“我隻想好好活著,不想再摻合你們的這些事了,這些根本就和我沒有關係。”
“我也隻是想好好活著而已,”傅妧答道,“隻是,像我們這種人,從來都隻有被人擺布的份兒,除非……是由自己來下這局棋。”
傅妧見秋容的意誌已然鬆動,便不再多說,最後隻丟下一句:“其實,我很羨慕你,隻需要擦亮眼睛找一個值得效忠的人就行了,而我,卻要靠著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她拂袖而去,秋容轉身皺眉看著她的背影,之前凶狠的目光漸漸柔和,最終凝定成了疑惑。
春暮夏初,白日裏初初蒸騰起來的熱氣入了夜就消散無蹤,徒留清冷。
傅妧卻並不想回房睡覺,而是提著燈籠信步往外麵走去,想借著入夜後的清風驅散心頭的煩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