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慕雲是習武之人,雙手用慣兵器,如今以茶水代筆,飛揚淩厲的四個字,淺淺地印在桌麵上。傅妧心口一緊,匆匆寫下一個“誰”的時候,連指尖都顫抖了。
是受了誰的托付,會不會是……他?疑問在胸口和咽喉處翻滾,卻隻凝結為那一個字,筆畫甚至有些歪斜,勉強才能認清,足見落指時的心緒何等紛亂。
南宮慕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輕輕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腕:“你不要著急,他大概明天就會來了,你先在這裏住下來好了,我叫人帶你去房間休息。”
他正要起身,傅妧卻又在桌上寫下了一個名字:“三千。”
不知道為什麼,南宮慕雲卻別開了目光,語聲也微有黯然:“三千她……回千殺門去了,”他苦笑了一下,簡短道,“或許是我和她的緣分還不夠,所以無論我怎樣改變都沒用,始終都無法變成她心目中的那類人。”
見他情緒不佳,傅妧也微有黯然。慕三千一直傾慕的,都是像蕭衍和洛奕那樣的人,若在江湖上便是絕世英雄,在朝堂上亦可成為一方雄主或權謀重臣,而南宮慕雲,他的世界要簡單得多。
身為天下第一才子南宮玄瑜的兒子,他並沒有繼承父親的才氣,卻忠實地延續了他的信念。
南宮慕雲就像是一把劍,被父親精心鍛造出來,隻是為了守護心中的帝王。對於南宮玄瑜來說,最初這樣做是忠於內心那種隱秘的情感,而後來,他和蕭衍之間卻有了超越師徒甚至類似於父子的感情。
但是對於南宮慕雲來說,一切簡單的多,他隻是在堅定地守護自己的王。
作為一把劍,他隻需要準確地執行命令,而不需要太多的言語。所以他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雖然被活潑明快的慕三千所吸引,但最終還是無法成為那個占據她所有目光的人。
上次見過慕三千後,傅妧本以為他們會有個美好的結局,如今看來,終究還是悵惘居多……南宮慕雲看上去神情黯淡,傅妧也不好意思再有打擾,而且路上的時候,她已經從南宮慕雲口中得知,外麵的白幡並非為了蕭衍而設。
他是平安歸來的,隻不過北燕的皇後元盈卻在亂軍中身死,那些招魂靈幡,都是為了她而設的。
或許,在這個時候,她實在也不應該出現在蕭衍麵前。
原本她來這裏,不就是想要確認他是否平安的嗎?現在知道了消息,理應立刻離開才是,然而想到南宮慕雲所說的“受人之托”,她卻忍不住生出了新的希望。
那個人,會是蕭衍嗎?
她隨著南宮府上的侍女去了備好的廂房後,一直坐立難安。明明經過這半日疾奔,身體已經疲勞到極點,她卻根本連眼睛都無法閉上。
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心口亂跳,她生怕自己在重逢的那一刻,不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就在這樣的焦灼情緒中,心底卻有一個細小的聲音蘇醒了:“那些感覺不過是蠱毒的作用罷了,並不是愛情。”
那一瞬間,仿佛一桶冷水當頭澆下,傅妧登時僵在了原地。
那麼重要的事情,她險些就忘記了,是想見蕭衍的心情太迫切,還是她從心底就不願意相信這個說法?
那種思念的感覺如此真切,每次看到他受傷流血,她都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代,怎麼可能都不是出自本心?
然而心底那個聲音又在問:“那麼,你喜歡他的理由是什麼?”
愛上他的理由……腦海裏許多紛亂的記憶閃過,是因為他伸出手來拉起了跌落塵埃中的她麼?還是因為,每次她有危險的時候,他都奮不顧身地衝在前麵,為了她一次又一次隻身犯險?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隻是感恩而已。洛奕不也同樣為她做了很多事嗎,最後還連性命都搭上了……但是她對洛奕,卻全然沒有那樣牽腸掛肚的感覺。
傅妧苦惱地蹲下身子,雙手扶住額頭,試圖從那一團亂麻樣的記憶和情緒中理出一個頭緒。但是越是努力去想,她就越是分不清楚哪個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那夜,她一夜無眠,輾轉反側,恨不能立刻衝到皇宮裏,找到他問個清楚。
或許她自己找不到的答案,他卻能給出一個很好的回答,不是嗎?就像從前那樣,他總是三言兩句就能為她撥開迷霧,那麼,這次一定也一樣!
傅妧心底才剛掠過這個念頭,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彼時朝陽已升,溫暖而明亮的晨光自門口那人身後照入,因著背光的緣故,隻能看清身形,完全分不清楚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