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朝盛安二十一年秋 興德府。
樓家大宅裏,樓家小姐樓暖靑正帶著丫鬟從自己住的海棠苑前往聽竹樓探望生病的娘親。走在遊廊間,撲麵而來的蘊涼輕風裏夾帶著濃鬱的桂花香。樓暖靑側頭看出去,落入眼裏的是半塘殘荷。殘荷花落葉黃已然萎敗的模樣對比著桂花葉綠花黃開得正茂的模樣……
樓暖靑心裏掠過一絲寒意,伸手緊了緊衣服領口,匆匆走進樓夫人所住的正房。
睡在病榻上的樓夫人得丫鬟提示,偏頭看到樓暖靑走進房內,伸出手來似想握她的手,“暖兒……”
樓暖靑忙急跨幾步行到榻前,伸手握住樓夫人的手。恪手的感覺讓樓暖靑不自覺的看了一眼雙手捧著的,樓夫人的手——纖細的骨節上包裹著一層薄得幾近透明的皮膚,青筋脈絡都清晰可見。手指蜷縮的地方,骨節支撐起來的棱角處,肌膚更似一觸即破,讓樓暖靑心底泛酸,轉眼不敢多看。
樓夫人穿著淺金色撒花袍,簇擁著一床團花錦被半靠在榻上。許是身染沉屙的緣故,她的身體極度瘦弱,臉色蠟黃、顴骨突出,實在是不怎麼好看。又有誰能想的到,這位夫人年少時是享譽殷朝的絕色美女?
當年樓夫人和孿生妹妹名冠興德府,是享譽殷朝的絕色雙嬌。隻可惜紅顏薄命,樓夫人的妹妹入宮短短兩年就病故深宮,雙嬌就此隻餘一嬌。而今,這一嬌卻也不過是名被病痛折磨,朱顏憔悴的婦人。頓時讓人想起那句老話來——“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都實在是讓人心酸。
看著被病痛折磨得快不成人形的娘親,樓暖靑難過的想哭。可此時此刻,她不能也不敢讓眼淚滑落眼眶。懂事的她知道,她若在娘親跟前落淚,隻會惹得她跟著傷心。
輕輕拍著樓暖靑的白玉小手,樓夫人慢慢說:“暖兒,娘昨日夜裏在想啊,你跟朝歡的婚約定了那麼久,本就該等你及笄就嫁過去的,這都拖了那麼久了,不能再拖了。我跟你爹也商量好了,就最近挑個吉利日子,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樓暖靑想要搖頭,卻又怕娘傷心,隻能強忍著眼淚,勉強點點頭應承下來。
樓暖靑沒開口,樓夫人卻也看出來女兒的心思,心底歎息一聲,“我也知道你這個傻丫頭,總想著在娘身邊盡孝,娘也最愛讓你陪在身邊。可娘不能太自私,不能因為舍不得你,就將你錮在身邊,錯過屬於你的幸福。”樓夫人點了點樓暖靑的鼻尖,心裏滿是憐惜。這個女兒太乖巧,太讓人心疼,隻願朝歡能懂得珍惜她、愛護她,讓她以後都能快快樂樂的。
樓家長子樓錦樾從房外走進來,看著今生最親的兩個女人,笑吟吟道:“娘。暖兒。”此刻帶上笑,俊臉上棱角分明的冷硬線條也有了幾分柔化。
樓夫人看著唯一的兒子,也扯唇笑了笑:“樾兒。”
樓暖靑不敢直視樓錦樾的眼神,在知道他走進房內時就垂下了頭,此刻視線正好落在他的衣袍下擺上。海藍底的緞袍上用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花紋,帶著輕薄的寒意。樓暖靑心裏不自禁的打了個輕顫。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怕這個哥哥。許是因為哥哥總是嚴厲吧?
“暖兒今過來娘這邊又帶了什麼好東西啊?”樓錦樾看一眼低垂著頭的樓暖靑,眼底滑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樓暖靑心裏怕著,臉上卻不得不偽裝出一副兄友妹恭的微笑,輕聲說道:“隻是帶了一點兒娘親喜歡的小東西罷了。”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招手讓丫鬟妙春把帶過來的桂花釀給提到麵前。
樓錦樾越過樓暖靑,伸手從妙春手裏接過酒罐,拍開封,壇內濃鬱的香氣頓時撲鼻而至。
“這不是今年新釀的吧?”樓錦樾隻聞這香氣就知不是新釀。
丫鬟妙春在旁邊小聲解釋道:“這是小姐去年釀的,窖藏了一年。”
樓暖靑嘴角蓄一抹笑,對著樓夫人驚喜的臉,矜持的點點頭。
樓夫人聞著酒香,也是又驚又喜。前兩日她不過是對著窗外新綻的桂花說了一句想念桂花釀的話,今日樓暖靑居然就巴巴的將酒送到跟前,讓她一時高興得都不知要說什麼,隻一疊聲的讚著暖兒貼心。
樓家人都知樓夫人愛酒,多年來總是隔三岔五就要小酌兩杯。病下這一年半載,倒是一滴未沾。
樓錦樾張口,正要說話,卻被外邊仆人的聲音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