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之地常年風沙大作,寸草難生。日光慘烈如葬,荒山兀立之處可見山麓的森森白骨被風沙吹磨的發亮。鬼幽穀裏幾排住著人的石窟頹敗蕭條,石窟前的空地上有三個人正在練劍。劍鋒劃破虛空發出沉頓的聲響在空闊的穀內此起彼伏,經久不息,持劍者步履穩健,身形如燕。風中三人衣袂飄飄,恍若神人。其中一人滿臉胡須,注視著手裏的劍,歎道:“這木劍就是不經使…哼…”話音未落,他手中的木劍就已粉碎成木屑,像風沙一樣飄散。其餘二人聞之相顧無言,神色不以為然,其中一青衣少年戲謔道:“大頭哥,你每次都這樣說,雖然是木頭做的劍但說實話一般人怎麼能讓它碎成這樣子呢…是你故意把它弄碎的吧…。“
大頭看了一眼一襲青衣的蕭涵宇,笑道:“呦,你這小子,現在都能揣測我的心思了。”大頭眼裏閃過一種讓人不易察覺的神色,又注視著蕭涵宇身邊的潘良,問道:“那你小子呢?”
潘良呆呆一笑什麼話都沒說,瞄了身邊的蕭涵宇一眼,又開始一個人去安靜地練起劍,雖是木劍卻也讓潘良使的得心應手。看著這一切,蕭涵宇也再次跟著練起來。他們的一招一式都深得大頭的真傳。除了一起在荒原上追捕野味之外,練劍很早就成了潘良在鬼幽穀內唯一的樂趣也是蕭涵宇唯一的樂趣。大頭看著眼前這兩個性格迥異的少年,心裏竟一陣酸楚。從當初連木劍都拿不穩的兩稚童到現在可以持劍漫步風沙的少年,在這荒蕪的邊境竟已生活了十多年,這該需要多大的隱忍。想到這,大頭情不自禁將杳杳目光投向穀口的山上。
漠北鮮有突兀的山,要不是穀邊有幾處高山作襯,都不知道太陽有沒有在動。太陽整天都是蒼白的色澤,整塊廣袤的天壁朝朝暮暮,冷冷清清沒有多餘的溫度。穀口的山崖上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夕陽裏投下的一抹畸形暗影落在坑窪的山岩上。方才大頭望著的那人於崖之顛久久注視著遙遠的南方,黑色的服飾之下可觀其麵容之冷峻猶如他眼底冰冷荒涼的漠北大地。獵獵風沙不斷吹過,袖子裏露出半截被風沙侵蝕過的粗糙的手臂,腕骨之上疤痕累累。他鬆開手看了看躺在右手掌心裏的一枚已經殘缺的白色棋子,又將其死死地捏起來。雙眼再一次注視著之前的方向,雙眼渾濁淡漠若有所思。眼角的一處傷痕赫然入目,他目光深沉如一口幹涸的古井,裏麵積攢了十四年的憤恨。
政和元年三月,長安城內暫解宵禁九日,宮內歌舞升平,戲唱至深更喧鍾到天明,以慶新皇帝榮登大寶。那是曆朝曆代都未曾有過的盛況,長安城內日夜人頭攢動,日日笙歌,夜夜豔舞。晚上的街道花樓花燈,河上一曲一船,花船順河遊走,眾人在岸邊隨花船而湧動,都想於悠悠琴聲中搶到河燈一窺船上撫琴之人。當時最有名望的便是京域三姝,宛歆閣的楚三娘,柳嵐館的煙柳施,七巷院的繆七七。河上的嫋嫋音韻全出自這些長安數一數二的音律大家之手,一般人素日根本不可能問其聲更不可能見其人。但是隻要搶到一盞從花船上放出的河燈並且燈火未熄,誰就成為當夜的燈主。可得花船相邀,品美酒論音律敘佳人。可享共船相遊兩三裏之樂,可受同濟歡唱四五家之譽。一時之間惹得千百人翹首以盼萬人空巷。到最後一夜所有出現過的花船一起出遊,場麵也可稱得盛大,花船排序從河上而過,第一隻船獨占鼇頭搶盡所有的風光,隻是不會再有河燈和琴韻,相比平日也真是簡單了許多。花船緩慢駛過鬧市河段,後半夜泊岸於僻靜的官渡口處。自有人記名清點,每隻花船的名字都是先祖皇帝當年禦筆親題,都經過禮部記冊,就連每年的船隻和擺渡者都有記錄,以防有私船混入其中。一共九隻花船,依皇室,天下,庶民之序分別是乘龍、鳳濟、誕陽、盛魁、溪澤、位施、鏤澗、安宴、大同。依次排好等在岸邊等候記檢,相對於登船時嚴苛檢查而言,後半夜的記檢要鬆懈很多,可是再鬆散也不可能白白走失掉一隻船。最後一隻花船大同沒有依律按時停泊。眾人正要搜尋之時第五隻船溪澤卻燃起大火,先有花船失蹤再有花船失火,而且是第五位溪澤,按律令以天下之序排位的盛魁、溪澤、位施三隻花船出事,負責官員要杖責五百官降一階減俸半年。大同位於庶民之序,相比溪澤而言按律受罰要輕。眾人開始一心救火,暫擱置對大同的搜尋。
夜越來越深,一處沒有岸口的河段早已人跡罕至,隻有一座古橋橫在蒼茫的虛無之中。有幾人正乘著朦朦月色匆匆上橋,有個聲音在橋底下開始有了回聲。“唉,沒想到啊,皇帝會這麼狠心,殿下您可是他的兄弟啊…”說話間那人手中的槳狠狠地戳進河裏,船開始顛簸。
一人答道:“哼,你以為皇帝多有情有義,要不是…”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一聲斥責。
“大頭,休的再說。我蕭涵維既有今日早已是注定,哪有什麼想的到想不到!隻是…”夜色中的蕭涵維緊緊抱了一下懷裏的蕭涵宇,又看了看大頭抱著的潘良。“隻是苦了這兩個孩子了…”
“可不是嗎…他們才七歲啊。”大頭神色不忍地看著蕭涵維。
“殿下,大頭哥,你們一路保重,我要走了,再不走的話繆七姑娘可就瞞不住了”橋下擺渡者說著便雙膝跪地,不忍心地說道:“殿下,有人讓我轉告你,走了…走了就不要再回來。”夜靜得隻能聽到擺渡者額頭觸及船板的聲音。
花船溪澤的火很快就被撲滅,溪澤上的繆七七和擺渡人全被扣押。當夜的兵頭是兵部尚書沈丘的女婿陳熙,新皇帝上任封他最信任的沈丘為兵部尚書。長安城解除宵禁九日並且舉行花船節就是沈丘的主意,表麵上長安城內歡鬧鬆散,實際上沈丘的這次解禁就是給逃走的三皇子蕭涵維及其弟設一個套。一麵讓城內看上去亂哄哄的,另一麵免除了往年登船時的查驗而加強了花船在渡口的最終記檢。這樣一來隻等蕭涵維上船,捉拿他便可萬無一失。沈丘派出自己的女婿帶人去記檢船隻,可謂白白送一個功勞給陳熙,沈丘的心思陳熙自是明白。所以按照沈丘所說最後一夜對花船在渡口的最終記檢格外嚴格,若能了了嶽父沈丘之願,就等於為皇上拔掉了一根刺,此等功勞足以讓他一步登天。
花船失火後陳熙立刻抓了繆七七和擺渡人韓珀,繼而準備開始搜尋大同。
“陳大人你看,”突然有人對陳熙說道,“快看,看上遊河麵。”
月色迷朦的河麵上一個明亮的東西極速遊動。河麵上泛起些許明亮的漣漪,那個明亮的東西越來越近,船窗的紗簾之上“大同”兩個字被燈光照的透亮。
“陳大人,那是花船大同…”
陳熙看著靠近的花船自知事情有恙,不知為何嘴角還是勾起了一個弧度,好像一切盡在預料之中。
蕭涵維幾人趁著夜色向著城門口的方向一路躲躲藏藏,從月亮的方位來看快到寅時了,隻要過了卯時就可以想辦法出城,蕭涵維很清楚如果天亮後出不了城可能就永遠也走不了了。直到逃出宮的那一刻,蕭涵維才明白這麼多年來宮內外發生的大案其實都是他的皇兄所為,如今害死先皇謀朝篡位更是變得變本加厲。有五位皇子已經遇害,要不是先皇的侍從太監周垣設計相救,恐怕他也在劫難逃,他和他七歲的弟弟日後恐怕再無安生之所。他何嚐又不懂這九日長安城歌舞升平是陰謀,但他已無路可走,隻能在最後一夜借著所有花船做掩護早早離開長安。可他們終究還是躲不過一場從未有過的血腥拚殺。
寅時剛過他們就已深陷重圍,四周火光衝天。冷風吹的四周的火焰烈烈作響,像一句句嘲笑。蕭涵維和大頭緊緊護著兩個孩子,手中的劍也早已出鞘,殺氣騰騰。
“三殿下,等你多時了動手吧,你今天走不了了”陳熙亮出手裏的劍指向蕭涵維。“眾將士聽令,皇上有旨誅殺逆賊蕭涵維等人重賞千金…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