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生育第二個孩子時遭遇難產,蘇珊娜親自上陣也沒能挽救她的生命,臨終時她喊來了凱西亞,趁著病房裏隻有她們兩個人,艾娃氣若遊絲地說:“凱西亞,我和弗蘭克的兒子被送到了柏林,我聽說機要室裏有一份名單,孩子們出生的情況,從哪來的,送到誰家去,都有詳細的記錄,等到這罪惡的戰爭結束了,你要幫我找到我的孩子,告訴他,我愛他,我恨戰爭……”
凱西亞哭著答應了。
那以後無所事事的凱西亞變得熱心起來,不是幫護士照看嬰兒,就是幫機要員打字,沒有人防範她。這一天希姆萊帶著納粹高官來巡視,所有工作人員都去歡迎他們,凱西亞趁機溜進空無一人的機要室,找到了那份文件。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記錄,凱西亞一頁頁翻著,一個名字出現在眼裏:凱西亞,女,二十一歲,波蘭人,助產士……
凱西亞的心裏一酸,還有自己的記錄!她看向下一行,卻驚呆了。上麵寫著:產子,男嬰,金發碧眼,患有唇裂和顎裂,掐死……
凱西亞的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她早就知道,納粹的種族優化計劃瘋狂到了什麼程度!在德國本部,數以幾十萬計的妓女、罪犯、窮人、精神病人和含有其他血統的德國人被強製實施了絕育手術。而在所有的生育農場,炮製出來的嬰兒如果是帶有疾病的或者有缺陷的,護士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掐死或者毒死他們。
凱西亞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當自己因為思念孩子而哭泣的時候,媽媽的目光都變得躲躲閃閃。她抓起那份記錄衝了出去,一直跑到歡迎希姆萊的會場。
大廳裏長時間響著暴風驟雨一般的掌聲,希姆萊正在給蘇珊娜授勳,他溫柔親切的聲音回蕩在大廳裏:“我們尊敬的上校蘇珊娜,在華沙第一生育農場取得了驕人的功績!為了優化德意誌帝國的人種大業,她以身作則,拋棄了個人的情感和私欲……”
“蘇珊娜!”凱西亞揮舞著手裏的記錄本,衝到她的麵前,瘋狂地叫喊著,“你說!我的兒子,是不是因為唇齶裂,被你親手殺死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正在接過勳章的蘇珊娜臉色死一樣慘白,猶豫了幾秒鍾就斬釘截鐵地說:“是的!我愛你,也愛我的外孫,因為我是人,有人的情感!我多麼希望他是個健康的雅利安嬰兒,傳承德意誌帝國的偉業!可惜他是個殘疾兒,元首說過,所有的殘疾、病患兒,都是垃圾,他們肮髒的血,隻會汙染這個世界!所以他們必須死,而我,一個具有鋼鐵意誌的納粹軍人,殺死他是我對元首和納粹最大的忠誠!”
大廳裏鴉雀無聲,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掌來,狂暴的掌聲經久不息,凱西亞狂叫一聲:“魔鬼!”掄圓了手掌,“啪”一聲抽在蘇珊娜慘白中透出潮紅的臉上,然後就不顧一切地衝出了大廳。
沒人阻攔凱西亞,包括院門口守衛的軍人們,她就這樣跑出了生育農場,跑出了華沙,她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魔鬼母親越遠越好,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看見她。
四十年過去了,凱西亞又結過一次婚,卻沒再生下自己的孩子。納粹在敗亡之前關閉了所有的生育農場,並銷毀了全部記錄,隻有凱西亞手裏這一份幸存下來,作為納粹反人類的證據流傳於世。整個二戰期間,納粹通過生育農場培育了數萬個雅利安嬰兒,在各國綁架的金發碧眼的兒童更是達到了二十五萬,可這些孩子找回生身父母的隻有不到十分之一。
凱西亞從痛苦的回憶中清醒過來,看著昔日驕橫跋扈的前納粹女軍官早已經老態龍鍾,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她忽然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微弱地說:“我們都這麼老了,如果我的孩子不是被你親手掐死的,我肯定會原諒你,盡管你曾經犯下了那麼深重的罪孽……”
蘇珊娜嗚咽著拉住一旁那個中年紳士的手:“我罪無可恕,可是我想讓你知道,是個人,就有人性,所以我不會掐死你的孩子,更不會親自下手。來吧孩子,叫一聲媽媽吧。”
凱西亞驚訝地看著眼前叫自己媽媽的男人,他長得跟西蒙太像了,而且,他的上唇明顯有做過兔唇修複手術的痕跡。她口吃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蘇珊娜泣不成聲:“當年我以最堅定地執行元首命令的黨徒自居,我不可能公然徇私,尤其是在希姆萊的麵前。可我是做了弊的,我秘密把孩子送了人,怕走漏消息,索性連你一起瞞住了,隻是我沒想到,你會偷走密室裏的生育記錄,還在希姆萊的麵前責問我……這些年我一直躲在鄉下,暗中尋找我的外孫,在沒找到他之前,我沒法來見你。萬幸的是,上個月我終於找到了他,而且他生活得很好……”
凱西亞緊緊抱住兒子,母子倆的淚流在了一起。
蘇珊娜擦幹了眼淚:“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反思犯下的罪孽,在完成了畢生的心願以後,我要去向波蘭人民自首,雖然在你麵前我卸下了魔鬼的麵具,可是在幾十萬被生育農場殘害過的母親和孩子麵前,我永遠是個魔鬼,現在,我要去接受懲罰……”
(責編:於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