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安閉關兩月有餘,臻境五品如期突破,六品也指日可待,成效卓然。
出關的時候,天高雲闊,漫山楓紅,江水悠悠若穀,滿地銀杏金黃,盛夏的風流逝於指尖,又一年深秋已至。
十月伊始,又是姬瑤生辰,是約定俗成小聚宴飲的日子。因年底禾雅就會啟程遊曆,大家對於未來也各有打算,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個能聚齊的年頭,意義非凡,幾個人商議著,多找些朋友,不再像往年一樣在箐靈院裏隨意擺一桌,而是要在天鼎城最負盛名的酒樓裏,好好歡宴一場。
因是提前定下,向店家說明了要求,店家見他們都是天鼎學宮下來的修靈師,不敢得罪,準備的分外殷勤周到,還專門在內院給他們騰出了一個地方軒敞的水榭。水榭南北兩麵臨水,東西兩麵以回廊相接,八麵朱漆大柱撐著黛色青瓦,簷上垂著精致的竹席與瓔珞。地上是一應平整的紅木地板,桃花木的小長桌圍成一個向南的弧形,紋繡精美的綢墊子整整齊齊擺放了十二張。
如此雅致且溫馨的地方,連風承琰都讚了句店家用心。隻是能坐兩人的小長桌擺成一溜,座位如何分,也是個問題。
姬瑤作為壽星當仁不讓的坐在了最中間,還把肖靖南拉到了自己身邊。莫寒默默坐在了東側最靠邊的位置,於誌最是心軟,看著莫寒那神色便毫不猶豫的坐在了他身邊,大有兄弟我陪你的意思。然後是路曉源,大家都知道她一個頂倆的食量,都不和她湊桌。禾雅坐在路曉源旁邊的桌子上,暮長淩頭一次主動坐在了她身旁。羽安瞅準西側最邊上的位置正想坐,一道微風掠過,那位置上已經坐了一身黑衣的拾刃。
羽安挑眉,即金蓮峰上的修煉場所後,拾刃又來跟她搶宴席位置了,可見兩人品味實在相像,挑地方都緊著幽靜偏僻的來。
拾刃應該是溫淮叫來的,這次請的人多,姬瑤叫了肖靖南,她叫了風承琰和沐梵塵,溫淮和拾刃是打出來的交情,兩人每過一段時間就打一場,互為砥礪,這次小聚,拾刃大概是看在溫淮的麵子上才來的。
她知道拾刃的性子孤冷,也不跟他搶,徑自坐在了旁邊那張桌子的左半邊,溫淮笑意盈盈的在右半邊坐下。隔在她和肖靖南之間那張桌子就給了風承琰和沐梵塵,沐梵塵十分識趣的坐在了肖靖南一側,風承琰讚許的點點頭,挨著羽安坐下。
眼看位置全都落定,姬瑤敲敲桌子,揚聲道:“今天雖是我的生辰,但最重要不是慶生,而是大家能聚在一起開懷暢飲。我們相識數載,彼此早已相知,所以廢話我也不多說,隻一句,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好!”眾人齊聲應和,皆舉杯敬姬瑤,一飲而盡。
廊上侍立的夥計看著開宴時機已到,手一揮,清一色碧色長裙的女孩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先上的是冷盤,中原這裏有特色的“調冷菜”,即將蒿草、玉莆菜、紫菜等野菜放到熱水裏燙過,再拌以特製的配料,調出來的冷盤色澤鮮美、清脆爽口,因醋放得多,整體味道偏酸,還頗有開胃的功效。一群人中隻有風承琰和沐梵塵這兩個北方人沒吃過這菜,分外新鮮,風承琰夾了一筷子紫菜嚐了,點頭道:“酸裏有些澀味,倒是獨特。”
沐梵塵皺眉:“哪裏是澀,分明是苦,這菜應該是生的吧,生菜真的能吃?”
“真是沒見識。”路曉源嫌棄道:“生菜怎麼不能吃了?生蟲子還能吃呢。”
姬瑤正啃著桃子,被路曉源這話嚇得一口桃肉嗆在口中,咳了半天才道:“曉源,你不會,生吃過蟲子吧?”
路曉源揮揮手:“吃過呀,我什麼沒吃過?”
沐梵塵把筷子一丟,嫌惡道:“你一個女人,平日裏餓死鬼投胎一樣也就罷了,居然還吃蟲子,你惡不惡心?”
“我惡心?我惡心?”路曉源脆脆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我小時候家鄉大旱,所有的莊稼都旱死了,貴族又搜刮了最後一點餘糧,多少人活生生餓死,我就是靠著挖野菜吃蟲子活下來的。像你這種吮吸窮人血汗長大的公子哥怎麼會明白,那是很好吃的,餓極了什麼都好吃,那些樹皮野菜,那些蚯蚓青蟲,那些被你嫌惡的所有鄙陋之食,才是真正的人間滋味!”
這一番話說罷,在場所有人都靜了一靜,忽覺那一番話聲振寰宇,繞梁不絕。
羽安看向路曉源,隻知她是平民出身,卻不知她還有過這樣的經曆。難怪這姑娘如此的愛吃、護食,就她流浪的那幾年,饑一頓飽一頓慣了,初入學宮也有好長一段時間吃的特別多,明知道已經安定下來了,心中還是恐懼這是最後一餐。
看慣了中原的安穩富足,就忘了這片土地之外,還有多少流民餓殍,多少死在強權盤剝之下的冤魂。風承琰默然獨飲一杯,忽然想起風都的破廟小巷,每到冬日,多少孩子的屍體堆疊在雪地裏。
平民,貴族,一個終日勞作卻食不果腹,一個不沾陽春卻高坐華堂。那麼作為修靈師,手握生殺予奪的力量,是成為壓迫者的一員,還是守護,予弱者一方生存的空間?
沐梵塵久久不語,來中原這麼久,他到今日,才似乎有了一點點收獲。他抬頭看著還在吃糕點的路曉源,認認真真看了一眼,這一次的眼神裏,沒有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