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境是很可怕的,不常在北境待的人絕對不能忍受連下三四日的大雪,不能忍受雪霽後穿髓刺骨的寒冷。
這兩日沐氏轄境下的雁西一帶天氣越發糟糕了,暴風雪從早晨開始,一直到傍晚還沒停,悅來客棧的掌櫃早早關了店門,和幾個夥計一起圍在爐邊烤火。屋外一片昏天暗地,從窗前看出去,隻看到一片灰白,雪粒拍打著窗框,呼嘯的狂風幾乎要把屋外的樹木掀飛。
這種天氣下,空中居然還有鳥,窗前的掌櫃使勁眨了眨眼,向著那小紅點又猛瞧了幾眼,卻聽見一身長嘯由遠及近。
能穿透這場暴風雪,可想而知那嘯聲多有穿透力。掌櫃還沒來得及做出推測,便見一隻紅色大鳥排開雪幕,那巨大身軀如一堵紅牆,直直向著他的小店撞來!
掌櫃的三魂嚇沒了七魄,站在那裏連跑都忘了,卻聽風雪中一人怒吼:“焰火,往上升!往上!”
大鳥羽翼一振 ,那已經無限貼近窗戶,腹部羽毛都根根分明的大鳥呼一聲直衝上天,如同噴湧的火焰一般,破開風雪,直入雲霄。
尖鳴和怒吼都遠了,掌櫃呆呆站在那裏,隻覺得剛在鬼門關轉了一遭,又像是魂出了會兒竅,產生了幻覺。回頭一看,卻見圍在火爐邊的小夥計們也一個一個的瞪大了眼,呆呆的樣子,顯然也看到了剛才那駭人一幕。
掌櫃覺得今天有點邪門,應該再去後院上上香,不過沒等他掀簾子,客棧的門便被人敲響了。敲門的人敲的力度極大,可能覺得不使勁敲裏麵的人聽不見。掌櫃的看著那顫巍巍的門板,心肝都顫了,也不等小夥計起身,自己大步跑過去,將門開了。
門一開,刺骨寒風並著雪粒鋪麵而來,掌櫃隻覺得一口涼氣吸進去,五髒六腑都要凍住了,他嗆咳起來,邊咳邊看向門口站著的人。
門口站著兩個被大氅裹得緊緊的人,一高一矮,立在風雪中像兩尊詭異的雕像。
掌櫃的有點懵,那兩人卻也不管他懵不懵,徑自越過他,進了屋。
砰一聲,那高一點的人一揮手,門板便像被人推了一樣,狠狠合上。掌櫃被嚇得一醒,心道這神異,大概是位修靈師大人。他止了咳嗽,繞過去招呼。
“兩位客官,是要住店嗎?小店還有上好的……”他的話頓在半空,因為兩個人都將大氅的風帽摘了下來,露出容顏。這是一對男女,男子麵目俊美,一雙鳳眼陰柔又俊逸,女子戴了麵紗,看不清下庭,隻能看到那一雙藍得像海水一樣的眼睛,冷冽瑰美。
這是碰上貴人了,掌櫃立刻便在心中下了定論,他迅速整理了心緒,對這一對相貌絕頂的男女笑道:“小店已經沒有上房了,但中房也是不錯的,幹淨雅致,兩位要不就將就一下吧。”
那年輕男子眉頭一皺,似要發難,女子卻道:“那就要兩間中房,備好熱水和晚飯,送到房裏。”
女子聲音清越,語氣卻冷,掌櫃不敢怠慢,忙讓夥計下去準備熱水飯食,自己親自領著他們往樓上客房去。
“這荒郊野嶺的,除了我們竟還有客人嗎?”男子問道。
掌櫃恭謹道:“有的,那兩位比您二位來的早不多一會兒,估計也是被風雪阻了路,嗨,這鬼天氣!”
“確實是鬼天氣…準備些薑湯。”男子道,又看向女子:“你自從上回受傷後不是分外畏寒嗎?我們飛了一天,你身子怎樣,還能撐住嗎?”
“我沒怎樣,我全程坐著,焰火才是受累的那個,要是早知道焰火懷孕了,我無論無何不會讓它跑這一趟,更別說還讓你控製。”女子語氣冷得要凍死人,斜男子那一眼也讓掌櫃打了個哆嗦,心道這姑娘美則美矣,脾氣也太壞了點兒。
男子有些悻悻然,歎氣道:“幸好狗蛋被那家夥騎走了,否則我們肯定沒法兒帶它媳婦兒出來。唉,都怪這鬼天氣,那麼大的風雪,高階靈獸都吃不消,別說我了,我根本看不見路。”
女子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他們從樓梯上拐進走廊,掌櫃從懷裏摸出一串鑰匙,對著牆上微弱的燭光嘩啦嘩啦的翻找。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忽然傳來一聲笑語:“少主,沒想到能在這荒野小店碰見你,真是太巧了。”
三個人都是一怔,掌櫃循聲望去,隻見走廊中光線昏暗,兩個黑沉沉的人影朝這邊走來,靴子踩過地板的聲音咯吱咯吱的,無端讓人覺得心裏一緊。
兩個人漸行漸近,走在前麵那個,一張幹癟蒼老的臉漸漸暴露在牆角燭台幽暗的光裏。
是之前來的兩位客人,掌櫃有點驚異,看了看老頭,又看看瞬間變了臉色的一對男女,心想難道他們認識?能在荒郊野嶺遇到故人,確實巧。
確實巧…嗎?一男一女看向老頭後麵的那個身影,他也走出黑暗,暴露在燭光裏。他的身形修長挺括,麵目端正肅穆,一雙厲目掃過兩人,眼中神色沉如風雪之夜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