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菊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比如商場開業、飯店慶典、逢年過節打折促銷,等等,她都要去湊一下。買不買看看,要不要轉轉,這是尚菊花的口頭禪,也是很讓李勝利頭疼的一個口頭禪。
尚菊花下班的時候帶回一疊厚厚的宣傳冊,李勝利一看頭就大:哪個該死的商場又來圈錢了。事實的確如此,世紀百貨新樓開業,全場讓利六折起。尚菊花看來看去,很讓她失望,那些奢華的東西,跟她的生活差著幾百公裏遠,再奮起直追也隻能遙望著它們優雅迷人的光芒,感歎幾聲。
但這並沒有影響尚菊花的心情,她還是拖著李勝利去轉去看。李勝利說:我可沒帶錢。她說:沒事,咱又不買,再說,我帶著卡呢。
進到商場裏頭,滿目的香豔瑰麗,拎著大包小包的人群,溫暖的熱風,讓尚菊花頭腦發熱,無法冷靜。李勝利時刻保持著警惕,提醒尚菊花:這不是我們消費的地兒。
李勝利還是失敗了。他的提醒遠沒有促銷小姐的微笑有力度,她們微微一笑,勾走了尚菊花的腳步,她站在一個賣玉石的櫃台前,不錯眼地看著那些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掛件、手鐲。一個眼睛細長,吊眼角的女孩戴一雙白手套,給尚菊花推薦了一款手鐲:姐,這款最適合你了,這是貴妃鐲,瞧你的氣質,多配啊,你戴上試試。
吊眼角女孩聲音很好聽,有著清冽的金石之聲。尚菊花伸出手:戴不上吧,我胳膊太粗了。女孩盈盈一笑:戴得上,姐雍容華貴的,你要戴不上,我們都賣給誰啊。尚菊花看看李勝利,滿臉幸福的褶子,好像在說:瞧,我這不是胖,是雍容華貴。
青綠的鐲子戴在尚菊花的手腕上,吊眼角女孩衝李勝利嫣然一笑:哥啊,你看姐戴上多漂亮,多配她的氣質。一聲哥,讓李勝利也有點暈,他隻能保持沉默,期待著尚菊花自己美夠了把那個鐲子摘下來。
遺憾的是,尚菊花左看右看,哪兒哪兒都覺得美。吊眼角女孩說:這個水頭最好了。他們不懂什麼是水頭,隻好嗯嗯答應著。吊眼角女孩又說:現在買最劃算,本來三千多,現在打六折,才一千多,真正的物超所值啊。
到這兒,尚菊花才真的動心。她眼巴巴地看著李勝利,吊角眼女孩也笑盈盈地看著他,他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說:你自己看吧,真想要,就買,這玩兒的東西。
這玩兒的東西,多好聽啊。尚菊花心想:李勝利啊李勝利,你終於大方一回。她沒有聽出李勝利的潛台詞:這玩兒的東西,值得你花一千多塊嗎?
在把價格又磨下去兩百後,尚菊花徹底繳械了。她拿出卡,噌——地一刷,錢歸了吊眼角女孩,她的腕上多了一隻溫潤的玉鐲。
本來,事情發展到這兒就該結束了,剩下的就是尚菊花連續很多天的心滿意足,可是不,事情才剛剛開始,是李勝利挑的頭。
李勝利一回到家,就覺得上了吊眼角女孩的當。一千多塊錢啊,就這樣歸她了,曆來黃金有價,玉無價,尚菊花一衝動,買個不能當吃不能當喝的玩意兒,還不知道值不值,真是一敗家的女人。
李勝利覺得應該上網查一下關於玉石的知識。他要弄清楚尚菊花買的這個到底是A貨還是B貨還是C貨,不能當了冤大頭還嬉皮笑臉臭美。網上的鑒定方法多如牛毛,敲擊,開水煮,又有人反駁,說這個不管用。還有滴一滴水,看水珠是凝著還是四散流開,還有用舌頭舔,看是光滑的還是澀滯的。
李勝利拉過尚菊花,滴一滴水在她的鐲子上,水珠四散流開。李勝利說:肯定是假的。尚菊花說:你豬腦子啊,鐲子是圓的,怎麼凝水滴?李勝利想想也是,又用舌頭去舔,似乎沒什麼澀滯的感覺,和舔玻璃差不多。他說:你肯定上當了,B貨無疑。
尚菊花說:啥叫B貨?李勝利說:不是天然,人工填充的。
過了幾天,李勝利又看到電視節目在介紹如何選玉器,一個專家講了什麼是種,什麼是水頭。
李勝利讓尚菊花把鐲子摘下來,對著台燈照,對著陽光看。他說:這個肯定不是冰種,隻能是糯米種。尚菊花說:你煩不煩啊。李勝利說:這麼大價錢買件東西,不弄清楚還行?尚菊花說:弄清楚就是假的是退呢還是換呢?李勝利沒想過這個問題。
李勝利跟這個鐲子較上勁了,好像鐲子的真假是長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不拔下來,他絕不罷休。而尚菊花因為他的折騰,也產生了懷疑:是不是真的有詐?要不怎麼打那麼多折扣?
李勝利又找到一個新的鑒別方法,他說:天然的翡翠要綠裏找黑,白裏找黃。讓我再看看。尚菊花說:李勝利,你有完沒完?
李勝利說:一千多塊錢要買個明白,知道不?
尚菊花用力把鐲子從手腕上往下摳,小聲罵了一句:真他媽的鬧心。
就在尚菊花氣惱地把鐲子遞給李勝利的時候,李勝利還沒接住,她已經鬆了手。
那隻青綠的貴妃鐲掉在潔白的地板磚上,發出一聲幽怨的歎息,叮……然後,碎成了幾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