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拭頭發的妻子
把濕漉漉的長發側向一邊
歪著頭,用毛巾一下、二下
擦拭。頭發一甩
又轉到另一邊
我鼻中的芳香和妻的愜意
有沒有成正比
我不知道
隻知道,那一股一股的
淡淡芳香
撒過來繞過去
使我手中的花茶冷了都不知道
屬鼠的林朱伊泓
——給女兒
林朱伊泓站在嬰兒車裏像一隻小白鼠。
她逮住什麼咬什麼
屬鼠的她是不是就具有一種鼠的屬性呢
不時揮舞著的小手是她的旗幟
到她開口說話時
伏在表哥哥的耳邊:
——媽媽是豬爸爸是狗
(停頓一會)大聲說:
而我是一隻大老虎——林朱伊泓
瓜田裏做夢的舅舅
枕著鋤把
嘴角的草莖隨麵部的表情而變換位置
是不是有金色的陽光照進來
在你的周圍
像一張張翕動的嘴的是南風中的綠葉
一轉身
瓜田已被你侍弄得蔥蘢嬌嫩
夢裏渴望著
風調雨順,化肥平價
這時候嘴角有涎水掛下來
是不是有一條通道直抵未來
——黃花被蜂蜇得前後搖曳
瓜體成長壓出的小圓坑
以及豪雨中的長喟短歎
螢火蟲一閃一閃在瓜棚
周圍,當然還有蚊子……
在你的夢中正被你全神貫注地把持著
歡愉著……瓜田裏做夢的舅舅
父 親
一個細節,一千個慣性
全家睡下了,您獨自躡下木梯
把門窗拍遍
讓我措手不及的
您的猝然離去,未留下
一句話
把您的身子從異鄉搬回家
禁不住問:您最後的話呢
一道白光,被時間收去
不再言語,也
無可挽留
黑白棋子,您的體溫
晶瑩的杯盞,您的痕紋
那把二胡不說話了
陳年的吐痰聲也失去了
桌上,一本章程攤開、合上
邁進房間,再不見您
站起,說:
“舌尖埋著是非。”
倏地 您的身子
漫天傾斜下來
您開始割開地平線與秋天
深夜,我邁下木梯
把門窗拍遍
一種荒誕隱隱襲來:
挽留或責任
父 親
當我托起您的頭顱
一個重量開始從中央,向四周彌散
那一天是1998年11月6日
父親為家庭勞累一生
單位的同事來了。燈光下攤開的
白紙,讓我突然貧乏:
不
用什麼樣的語言堆砌您的一生!?
1998年11月25日
我頭戴孝冠送您
最後一程,從此
除了親情除了責任,還有什麼
比恐慌更大?
父親!
父親!
雨夜很黑
我此時盡的是
這人類的最後懷想啊!
現在的父親
現在的父親,在天堂不知過得怎麼樣
我隻知道,我們已經有十餘年未見麵了
夢裏:墓草青青
但水泥砌的墓地,沒有一根草
歲月卻把我們見麵的日子推前了一些
燒紙錢寄托著哀思,有的
折成金元寶,有的疊成金塊
但我敢肯定
稅務官出身的父親,還在掰著錢過日子
父親,天堂裏沒有爭鬥,傾軋
空氣清新——真的有如此無菌世界嗎
這時我仿佛看見
父親笑了,樂嗬嗬地向我點了點頭
退休前,父親的日子暗無天日
癌魔抹去了他的右肺和他的頭發
他排隊去買假發,我私下猜想
現在如果長出來,他的發型一定是這樣的
——額際長,周圍短
父親把頭發一絲不苟捋向後麵
這是父親喜歡的發式,此時的他容光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