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燃燒的預言(上)(1 / 2)

“常存敬畏。——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

四級占星術士學徒約納抬頭看見鐫刻在星術塔門楣上的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熠熠生輝的格言,咕咚一聲坐倒在冰涼的紅石地板上,抱著自己髒兮兮的小鹿皮包,放聲大哭。

這是戰爭的第六個年頭。從六年前某個無風無月的夜裏,紮維帝國的地行龍騎兵隊憑某個微不足道的借口奔襲三百裏徹底踏平邊境小城桑多斯坦的那一刻起,聖博倫王朝的覆滅就已隻是時間問題。

隨著周邊小國紛紛對孱弱的宗主國倒戈相向,東南邊境駐軍聖佑第一衛隊一戰即潰,風雨飄搖的聖博倫境內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場戰爭能夠被拉長到整整六年。

地行龍騎兵麵對農民的幹草叉,陷入戰術與信仰的雙重困境,年複一年,荒蕪的田地長出鬱鬱蔥蔥的野草莓,有了鮮血的澆灌,果實顯得分外鮮豔。

在紅石堡沒有陷落以前,約納每天中午從曠野中的占星術塔出發,步行三個小時,到紅石堡的皇家及聖公會圖書館研讀占星術著作。

他穿占星術士學徒的深藍色連帽布袍,胸前懸掛著大陸占星術學會頒發的一級學徒徽章:象征星空的黑色圓盤上遊弋著四朵淡藍色的星花。當再有一篇論文被大陸占星術學會認可並發表在占星術年鑒上,約納就可以再添一朵星花在自己的徽章上,並且被允許在文件末尾簽名時寫下“D.約納二世.占星術學徒”字樣了,這是相當的榮耀。

根據百年前簽署的《聯合特赦法令》規定,大陸上的所有國家,包括帝國、教會國、共和國和宗族部落,在和平或戰爭期間,無論政權、政體、執政者更替,從軍隊、裁判所、執法者到審判官,一切國家力量對牧師、魔法師、蒸汽傀儡師、占星術士、數理學士五種職業予以特赦,即國家行為禁止對上述職業進行任何傷害,五種職業的管理、評定、遷徙乃至審判工作由相應公會和學會進行。

約納身上穿著的是地位超然的五大公會法袍,在戰火中得到豁免,戰爭對他來說像是發生在身邊的舞台劇,——實際上自十二年前考核通過的那一天起,整個世界都成了舞台劇,——這讓他在走出占星術塔的時候,總有點空虛和煩躁。

約納一天又一天走過紅土平原荒蕪的路徑,看到那麼多麵目灰暗的人在路上行走,有的從戰亂之地逃離,有的抱著渺茫的希望走向故鄉,有的扛起草叉參加農夫自衛隊,有的做點小買賣趁亂發財,有的徹底拋棄希望邁著麻木的腳步,有的隨時握緊鬥篷下的刀。

約納常在不久之後見到他們中的一些人,倒在路邊,靠著殘垣,抱著行囊,握著彎刀,眼睛望向天空,體溫漸漸冰冷,他們死於瘟疫、侵略者的騎槍還是饑民的牙齒,沒人知道,隻是第二天約納路過的時候,他們會被剝光,瘦骨嶙峋的屍體旁徘徊著幾隻因肥胖而缺乏食欲的郊狼。

約納看到母親抱著孩子哭泣,看到老人麵對翻滾著不知名肉塊的鍋子哭泣,看到女人哭泣,女人身上的男人光著下身,上半身穿著錚亮的地行龍騎士製式胸鎧。那麼多的眼淚讓他頭疼,母親、老人、女人和騎士看到他身上法袍時驚恐敬畏的眼神又讓他有點反胃。

最後一次去往皇家及聖公會圖書館的路上,約納遠遠看到地平線上高聳入雲的紅石堡冒著滾滾濃煙,下午四點鍾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指向紅石堡方向,他機械地邁動腳步。

兩個月前鄰國的地麵部隊擊破了紅石堡最後的倚仗聖柯西賽斯關卡,滾滾洪流衝出山隘與迂回的地行龍騎兵隊彙合,將紅石堡團團圍困。女王陛下下令驅散紅土平原所有的平民,關閉紅石堡城門,三千人的女王親衛隊出現在七十尺的城牆上,手執長矛,麵無知表情地俯視十五萬的鄰國部隊。誰都道這次戰役的結局會是什麼。

兩個月內,約納一次一次由城牆邊五大職業工會把守的小門進入,看到滾石如雨落下,沸油澆在皮膚上吱吱作響,地行龍的步伐震動大地,紋章大盾的縫隙裏利箭一閃,出現在城上守兵的脖頸間。城破之日終於到來,盡管對這一刻早有預感,約納望著濃煙滾滾的紅石堡,仍感到內心還是有一絲震動。

他踏著紅色條石甬路由正門進入紅石堡,五十尺高的巨大城門坍塌了一扇,敵軍的軍靴在依然燃著小火苗的城門上踐踏而過,屍體被堆放在道邊,地行龍傳令兵舉著血汙的旗幟四處奔跑,中央大道過半的建築正在燃燒,入侵者軍官揮舞皮鞭指揮幸存的紅石堡居民抬起屍體丟進燃燒的建築中,幸存者多半是市民,敵軍已經屠殺並洗劫了紅石堡的貴族和商人。

約納覺得自己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是水晶球裏的幻象,血與火被隔絕在水晶後麵,他麻木地掃視著紅石堡,在侵略者士兵鞠躬致意的時候微微點頭還禮,甚至沒忘記開啟了腰帶上調節氣溫的星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