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納從未見到如此靜謐的城市。就算在戰爭時期聖博倫紅石堡的大街小巷也從未如此顯得沉默,深夜時分街上也布滿爛醉的酒徒與尋歡的怪客,約納不止一次從紅石堡下街13號酒館外找到醉倒在地的柯沙瓦老師,摻著他走過鶯聲燕語燈紅酒綠的街巷。城市在他看來就應該是喧囂的、嘈雜的、充滿話語聲與各種噪音的吵鬧所在,可如今出現在眼前的摩睺羅伽卻靜得像午夜的墓園,陽光將建築物的影子斜斜投在石板地上,一具具屍體鋪滿街道,鮮血在排水溝中靜靜流淌。曆經三百年時光、更換了九任統治者才建成的太子城建築雄奇精美,擁有整個大陸最完善的建築規劃與排水係統,無數屍體流出的鮮血將通過重重暗溝、窖井和地下暗河彙成一股紅色的溪流,在龐大的滲漏井裏被幹涸的砂土吸收。
“醜臉”利切觀察著那些屍體,“綁著紅色布帶的是‘俱利伽羅’的反抗者,黃衣的是吠陀正規軍,還有不少平民。”他用格鬥細劍輕輕撥動幾具糾纏在一起的屍體,最上麵的一具男屍撲通落下,由俯臥的姿勢變為仰躺,他懷中發出的光芒立時刺痛了眾人的眼睛。
祖塔慢慢走過去,雙手合什行禮,用一幅撕裂的旗幟蓋住了發光的佛像。視佛而傷,觸佛則亡,古老佛國的禁忌居然被俱利伽羅的勇士用作武器,這名身受多處致命傷的戰士用最後一分氣力換取了三名敵人的姓名,因此血跡早已幹涸的嘴角還留著滿足的笑容。
“為什麼這麼快?甘露火行動才開始沒多久,摩睺羅伽城中的戰鬥卻已經結束了!”摘星者疑惑道。“半神將軍瓦尤去西線支持戰事,噶茹達一直在東北部河岸邊守衛著魔獸與蠻族的攻擊,但還有兩位半神將軍鎮守太子城啊,南迪和茹納去了哪裏?梵天又去了哪裏?”
大劍士搖搖頭,邁步繼續前進:“保持戒備吧。”
穿過外城城門後不遠,摩羅太子陵出現在眼前,腳下的白色大理石甬道伸展向遠方太子陵的雄偉輪廓,甬道兩側的廣闊湖水波光瀲灩,湖中曾豎立著二十七尊佛陀造像,從西門進入摩睺羅伽城的行人隻能保持目不斜視眼望前方走過這段聞名於世的甬道,“摩羅佛道”因此成為太子城七大奇景之首。在毀佛運動中,這些佛像都被徹底砸碎沉入湖水,如今漂浮在湖麵上的隻有耀眼的殘陽。
這就是故事中耶空曾與薩茹阿斯瓦提戰鬥的地方,一樣的黃昏,早換了時光。望著甬道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約納不禁覺得有些茫然,在櫻桃渡的燈火下聽小螞蚱錫比講南方人往事的時候,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有親身來到這裏的一天,——如今他來了,耶空竹竿樣挺拔的身影卻不在血跡殷殷的前方。
大劍士帶著一行人走上白色大理石甬道,前方摩羅太子陵半球形圓頂變得清晰起來,以本來麵目出現的紮不禁評論了一句:“若不是時機不對,真想好好欣賞這棟美妙的建築呢。”
“等退休之後再轉行當建築師吧,紮。”祖塔踢開一具阻路的屍體,說。
“退休?”紮露出自嘲的微笑,“如果幽靈能夠退休的話,世間豈不是會擠滿死而複生的亡靈?”
約納忽然覺得自己對這些幽靈左手的保護者們完全不熟悉,他們的身世,他們的經曆,他們的喜好與夢想,他們為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原因。“醜臉”利切算是他熟悉的人物,可一路上都沒能找到機會與大劍士好好談天,利切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回避著他,彷佛不願提起沙盜之王費恩·斯圖爾特這個名字。
“哎呀……”摘星者突然手捂胸口減緩速度,慢慢半跪於地,他胸前的白繃帶開始滲出血跡,方才的短暫作戰讓半神將軍瓦尤造成的傷口迸裂了。迎向眾人的目光,他苦笑著擺擺手:“我沒事,隻是有點累了,休息幾分鍾應該就沒問題了。”
大劍士掃視四周,顯得略有猶豫:“雖然還看不到危險來臨,可這個環境非常不適於休息,如果能堅持到內城的話……”
“沒事,你們可以先走,我隨後就趕到。”摘星者做出驅趕的動作,“隻要保護好約納就是了,這裏並沒有別人,我不會有事的。不過利切先生,我身上帶著海關文件和俱利伽羅的信物,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交給你保管為好。”
“你胡說什麼!”盡管麵具遮住了表情,可“醜臉”利切很顯然皺起眉頭,露出嚴肅的表情,他轉身走到隊伍走後,蹲下身子攙扶摘星者的手臂,“都已經走到了這裏,就一定要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