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伯利恒光輝(下)(1 / 2)

煮熟的鴨子飛了,沒有男人能容忍這樣的屈辱,顧鐵化悲痛為酒量,以和管家老趙對飲衡水老白幹練出來的驚人酒量將全船的水手一個接一個灌趴下,這些水手都是沒上過什麼學、直爽性子的老實人,哪懂得中國人喝酒時的諸多門道,是夜十一點,除了在前艙值班的輪機長之外,飯堂裏已經沒有一條能坐著不倒的漢子,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水手們打著鼾、吐著酒、吹著鼻涕泡、說著夢話睡得香甜,“哼哼哼……”顧鐵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杯子一丟,搖搖晃晃走過屍橫遍野的戰場:“區區四十度的純米燒酒,喝得再多也不過是一泡尿而已,這下知道櫻井大爺我的厲害了吧……看來今天也不用準備夜宵了是不是?”

扶著牆穿過走廊,顧鐵在阿齊薇的屋外站了五分鍾,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一步三晃地回到自己房間。躺在鐵棺材一樣的床鋪上,打開平板看著無聊的日本電視劇,睡意遲遲沒有襲來,隨著酒意散去,顧鐵的眼珠越瞪越大,清醒得像一隻半夜出動的貓頭鷹。他爬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在屋裏轉了幾個圈兒,試著打了半套八極拳,這一用力,發現身體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動作比三歲小孩兒還要笨拙。

“啊,無聊啊無聊。”他撲通倒在地板上,望著汙跡斑斑的天花板。船上的生活比他想象中容易適應,雖然腳下地麵一刻不停地在左右搖曳,可他一次都沒有感覺暈船;這些大老粗水手性格直爽可愛,讓他對日本人的印象大大改觀,風平浪靜,日頭悠長,做做飯、喝喝酒,偶爾還有跟阿齊薇搞搞小情調的機會,這樣的日子豈不是神仙過的?

可顧鐵骨子裏有一種騷動升起,就像千萬隻小螞蟻在骨髓裏排隊前進,渾身上下無有一處不癢。用陶謝醫生的話說,這是被蛋白質拉鏈黏合的傷口在進行自我修複,能感覺麻癢,說明神經正確連接了,是件值得慶幸的好事情。不過中國人自己明白這種騷動並非來自感官,而是來自靈魂。

在外麵奔波、拚殺、出生入死的時候,他總是想著找到一處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地方,種種花,養養狗,和心愛的女人一起悠閑度日;但一旦閑了下來,空虛感就在內心作祟,無數個小小的聲音從四肢百骸響起,在腦中彙成一連串沒完沒了的催問: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呢?然後怎樣?然後該做什麼?然後該去哪裏?然後該跟誰發生一段什麼樣的事情?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呢?

“啊啊啊啊差不多點啦!”顧鐵抱著腦袋滾來滾去,“我跟阿齊薇呆在一起就夠了,為什麼還總想著那些又危險又麻煩的事情啊……”

他忽然響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他來到中國不久,剛剛跟管家老趙學會一口洋溢著河北滄州地方口音的半吊子普通話,有一天早上老趙把他叫到跟前說:“小少爺,咱學拳吧。”

“中國功夫?”小顧鐵眼睛亮了起來,“我知道從科學上來說飛簷走壁是不現實的,但起碼可以變得比大多數人厲害吧?”

老趙為難地搓搓臉:“俺們祖師爺說練武是為了修身養性,其實那都是瞎話,舊社會練武是為了有口飯吃,新社會練武就是為了你那句話,要比人強!我教你拳術,是想讓你以後有個傍身保命的依仗,你的麵相是命有富貴、但一生勞碌,這輩子免不了有好勇鬥狠的時候。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你小子就知道今天俺老趙所說不假了。”

“什麼麵相,中國迷信。”智商超乎常人的少年對此嗤之以鼻。

“到時候你小子就知道了。”老趙仍是那句話。

如今回頭一想,老趙簡直就是河北滄州的諾查丹瑪斯。顧鐵的人生用一句話總結就是“自找麻煩”,冒著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險攀過一個又一個險峰,剛剛能減速欣賞一下湖光山色,七十二拐的山路又出現在眼前。——然而又能怎麼樣呢?命運是由性格決定的,中國人唯有報之以一聲苦笑。

顧鐵決定登陸“世界”。他沒辦法到量子網絡上閑逛,因為他的賬號被無數人虎視眈眈窺伺著,不過如果猜想沒錯的話,“世界”的數據接口、運行數據庫是獨立於民用網絡的,可以說是危機四伏的網絡中一個遺世獨立的桃花源。盡管如此,本著謹慎的心態,他原本打算過幾天到達公海海麵之後再通過衛星天線登陸“世界”,以防陸地基站這條線路受到監聽,不過這時候百無聊賴,顧鐵計算一下潛在的風險,還是打算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