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TC總部大樓使用的電梯是科恩公司的定製型號,運行又快又平穩,但站在電梯當中的男人覺得升至頂層的時間漫長得令人難以忍受,數字從“4”跳到“5”足足花去一個世紀的時間。第九處處長蓋·庫克瑞明顯感覺到身邊人的焦躁,主動開口道:“情況不算嚴重,馬克,隻是黃線區域之內的數據異常罷了,不會影響到什麼的。”
“話雖如此。”馬克·湯普森用手絹抹著汗,“‘世界’是一個太過精密的模型,雖然從邏輯角度來說它是完全自洽的,比起現實世界有著更高的誤碼寬容度,但保留區可並非真實演化模型內部的組成部分,它是溝通外界數據與世界模型的過渡區間,任何未知錯誤都可能導致災難性後果,從而引發崩潰的鏈式反應。……見鬼,其他人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隻有我們幾人。”庫克瑞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手腕處露出一個鮮紅色的雙頭鷹紋身,那是使用分子偏振墨水在真皮層繪出的兄弟會紋身,隻有同樣接受過分子級偏振角膜改造的眼睛能夠識別,在其他人眼中或者攝像頭的監控畫麵裏,庫克瑞的手腕並無任何異樣。這是潛伏在GTC內部的兄弟會幹部識別彼此身份的方法,赤梟兄弟會花了十幾年時間滲透進GTC,又花了十年才把幾名幹部推送到如今的地位,安全謹慎是行事的第一原則。
在前一段時間的大清洗中,兄弟會終於將異己勢力排除出GTC決策核心,獲得了短暫但寶貴的控製權。他們早知道有幽靈組織的高層成員隱藏在GTC內部,大清洗並非將每一名敵人揪出來幹掉,而是製造出緊張氛圍使這些人暫時遠離奧地利薩爾茨堡,製造出一個權力真空的時間窗口。如今反恐情報處處長約登·史密斯、通訊處處長萊頓·霍爾特這些GTC鷹派人物都不在薩爾茨堡總部,“世界”項目組的領導人布蘭登·巴塞洛繆行蹤不明,“世界”發布會被兄弟會徹底控製,這就是兄弟會七大部門中最神秘的一個支部“貝利亞”處心積慮預謀已久的計劃。
湯普森焦灼地擦著汗,腦中浮現赤梟兄弟會議長大人的聲音。那是每年一度的圓桌會議決策晚宴,在土耳其安塔利亞市柏吉城東羅馬帝國競技場遺跡地下的集會所裏,那永遠穿著黑色鬥篷、看不清麵目的議長大人用他特有的溫和、輕柔、平靜的聲音說道:“那個時刻即將到來,每個人都將承擔自己的責任。四千年前係悌人建立了安塔利亞的第一道城牆,特洛伊戰爭之後來自愛琴海的希臘人統治了這裏,在漫長歲月裏這城市曾屬於波斯、馬其頓、羅馬、拜占庭、奧斯曼,英雄赫拉克勒斯、亞曆山大大帝、凱撒和複興者穆罕默德一世曾在這裏留下足跡,這城市曾無數次被毀滅,無數次被重新建立,人們不會記得毀滅者的名字,也不會記得重建者的名字,唯一重要的是安塔利亞還活著,曆經漫長的曆史,依然在地中海和托洛斯山脈之間閃耀。我們要做的,就是承擔這個責任,守護這個世界繼續活下去的責任,我們的名字將被曆史所遺忘,對所有的生存者來說那個時刻隻是無數平凡時刻中的一個,夜晚過去,太陽會照常升起。”
當時馬克·湯普森覺得鎖骨處的紅色雙頭鷹紋身在發燙,他飲下一杯甘美的葡萄酒,向議長默默舉杯發誓追隨兄弟會的教典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當得知自己所要承擔的責任時,湯普森感到非常意外,因為那實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與貝利亞支部付出的龐大犧牲根本不成比例。
他接收到的指令是:在“世界”正式發布時將客戶端同步時鍾向後調整03納秒。同步時鍾是植入芯片通過量子網絡與“創世紀”通訊時進行時標校準的參數,采集自距離接入地點最近的國家授時天文台發布的銫原子鍾信號。要修改同步時鍾參數,意味著對信號采集過程進行全麵劫持,接管全世界兩百零四個國家天文台的授時信號,這需要非常龐大的GTC網絡資源和“世界”項目的完全監管權限,除了GTC配時委員會之外,這星球上沒有任何人能做到這一點。
03納秒誤差能用來做什麼,議長沒有對湯普森解釋,不是不能解釋,而是認為沒必要解釋;馬克·湯普森也沒有詢問,不是不想詢問,而是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盡管貴為GTC委員會執行委員長,他在兄弟會內部還隻是個排名四十名之外的中級幹部,能直接與議長大人對談的機會是他夢寐以求的,當議長那直指人心的語聲傳進腦海,除了不停行禮之外湯普森做不出其他任何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