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的繁華與啟都不同,它充盈著活力和秩序,生機勃勃而又井井有條。這秩序又與啟都不同,無人擁有特權,哪怕是當今陛下親臨,也得在西市門前下輦步行,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書生突然問道:“景景公子,你是如何知道那那運作……”
滿嘴塞著糖果點心的小六一頭霧水,沐之卻心下會意,便解釋道:“我幼時天性好玩,那日與我二叔一同去那啟都的新意酒樓,見這玩意兒如此神奇,便硬要二叔講解一番。”
少年聞言頓感奇怪得很,無奈嘴裏塞滿了東西一開口便掉食物渣渣,說起話來也含糊不清無人理會。
沐之接著道:“我二叔隻能說出個大概來,卻不能細細解說。我卻纏著他非要問個清楚。二叔也是孩子脾氣,怕被我瞧不起,又的確也好奇十足,便用內力掰下了整塊桌角,又潛入那後廚,拆了人家半麵牆來……這才弄懂了其中詳細。
“不過……後來嘛,二叔卻是將黑鍋推給了我,說我以他收藏的字畫相挾,要我父親責罰我。害得我被禁足了整整三個月,除了書院都再沒去過其他地方。”
眾人大笑起來。少年也笑得噴出了滿嘴的糖果點心。
三人一路同行,清秀的少年小六與結巴書生聞薦兩人說個不停,也不時地向沐之提問。
沐之莞爾,這結巴書生雖口吃,說起話來也一副書呆子相,但竟如此健談。
在小六的耐心快要用盡的時候,書生聞薦終於講清了自己來新都之意。
原來這書生是並州一個鄉紳的庶子。那鄉紳也算是富甲一方,諾大的家族裏陸陸續續也被舉薦出了很多人才,在州府也算是小有勢力。但青澤亡後,鄉紳不肯讓族中子弟在大夏為官,忤逆之人皆被騙回家中處以私刑。
聞薦從小博覽家中藏書,也想立一世功名,無奈青澤的舉薦之下,不容寒門,也不容庶子。可憐聞薦滿腹經綸,一腔熱血,竟不能有所成就。
但就在今年,大夏取締了並州、揚州、雲州、幽州子弟入仕的限製,凡此四州,皆可參加科舉考試,隻是題目與大夏各郡有所不同,難度頗高。而初次開考,顧及參加人數不多、普及率不廣的問題,便不設童生試,考生在州府報名,簡單測試之後便可直接參加鄉試。
聞薦自然不敢與家中訴說自己的想法,隻能默默憋在自己心裏。但母親心細,怎麼不知兒子的想法,便偷偷把這些年積攢的私房錢都與了他——她本想為兒子多攢點老婆本。聞薦一咬牙,便在母親的掩護下離開了自己從未離開過的縣城,一路磕磕碰碰直往州府而去。
聞薦雖為庶出,又是結巴,在家中不受重視,但他自小就明白,他在讀書上,頗有天賦。果然,鄉試上從眾書生中脫穎而出,還得了州牧大人的接見和府上賜予的盤纏,一路風塵仆仆,趕來新都參加會試。
沐之聽完他磕磕絆絆的敘述,良多感慨。一來感慨這書生的確頗有才華,二來感慨其母之明,三來感慨如此之多的青澤人忘了家國之殤,竟妄圖為夏效力。
他不由得冷笑幾聲:“你為了充當夏人的走狗,罔顧家族族規,不顧母親性命,當真是忠孝兩全啊!”
“你你…你怎能如此此說話!大夏這……這些年減輕並州百……百姓賦稅,免除百姓徭……徭役,還還還開設不收……不收束脩的學堂,鼓鼓勵開墾,還……還雇人興興修水利,造造福……一方……”
“那你母親呢?你連她的安危也不顧?”沐之反言相向。
“這……這……與我母……母……”
“當然相關。你說你爹對那些為夏賊辦事的人處以私刑,你這麼大個人突然消失,你母親怎麼解釋?即使她一時蒙混過去,等你中了鄉試解元之事傳進了你家人的耳朵……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對待她?”
“不不不會……她比我……我我聰……”
“怎麼不會?夏人的規矩是解元至亞元皆在鬧市張榜告示於眾,你沒看到,不表明你家人看不到。你家人看不到,不表明與你家熟識之人看不到!”
“我我我……”書生急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通紅,竟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少年心中不忍,忙勸道:“今日相逢便是有緣,可別為此傷了和氣。”
景沐之冷哼兩聲,調頭就走,他甚至沒有發覺自己是將對景謙之的一腔憤懣之氣都宣泄給了那結巴的書呆。
有些事,局中人是很難想清楚的,也很難掙脫開來。沐之是,那書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