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玦睡熟了,氣息都漸入平穩,夜也就變得愈發的安靜,隔著珠簾看過去,外殿燃著兩盞宮燈,罩著輕薄的雪紡後,變得有些朦朧,慕容知道今晚守夜的丫鬟是小奴,這個時間肯定是在打瞌睡,悄悄地起身,輕輕地將端木玦抱著自己的手臂擱在一旁。
披著一件外裳,拿了玉笛,慕容出了鳳臨宮,她自己心思太多,既是睡不著覺,奈何錯過這良夜美景,踏月而行,夏夜的晚風輕飄而來,穿過她的裙裾,揚起那搭在臂間的披帛,放眼望去,月下的花兒都似睡美人一般沉靜。
上次,在禦花園的河塘處巧遇了靖王爺,慕容有些抗拒,改了方向不再向荷塘的方向去,左轉,再穿過兩叢及膝的灌木叢之後便是大片的玫瑰園了,此刻的時節正是玫瑰開的旺盛的時候,慕容心中尋思著,腳下便蓮步輕移。
粉的、白的,大多數是紅的,滿目的玫瑰在慕容的輕紗裙下接受洗禮,玫瑰本不清香,可或許是太多了的緣故,竟然散發著淡淡的馨香之氣,慕容坐在亭前的石階上,望著天上傾瀉而下的月華如水,拿出了袖間的玉笛。
慕容坐在石階上沉思著,不知吹一首什麼樣的曲子才能不驚擾這曼妙又靜謐的夜色,可她的腦海裏,眼前,卻總是莫名的出現那夜在荷塘畔與端木琰相遇時的情景,不覺間吹響了笛子,一曲《蒹葭》緩緩流瀉而出。
……
端木琰正在秉燭夜遊,這個月份正是宮中曇花綻放的季節,也是最佳的觀賞季節,攜一壺竹葉青,芬芳清冽,賞一賞夜間綻放的曇花,幽然馨香,對於端木琰來說才是人生享受之事。當然,他今晚留宿皇宮,夜間出沒賞曇花,也是期望能夠再一次遇見慕容霓裳。
端木琰知道自己不應該心中對皇後有所覬覦之情,可他總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想起她,目光清澈、氣質哀愁,時而如同出水芙蓉,時而如同飄落的一樹桃花,對於他來說卻都是那樣的遙遠,如同這天上的圓月,隻能思慕,不可觸碰。
忽而一陣悠遠的笛聲傳來,似乎就在離荷塘不遠的位置,端木琰不自覺的沿著笛聲的方向走去,麵前逐漸繁花似錦,木槿的枝椏堆滿花朵遮住他的視線,端木琰伸手拂開,不斷靠近。
那是一曲《蒹葭》,吹奏的人似乎在訴說著一段肝腸寸斷的愛情,並沒有原意的清麗,反而是一腔愁緒,端木琰口中喃喃的念道:“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願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卻見依稀仿佛,她在水中央。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木槿花林已過,眼前豁然開朗,隻見方才心中所思所念之人就坐在石階上獨自吹笛,目光比他記憶中的更加淡漠疏離,散落在一肩的烏絲長發隨著夏夜的清風輕起飛舞,遮住她漠然的麵容。端木琰駐足而立,生怕靠前會打擾她的吹奏,可這又是他最能接近慕容霓裳的一次。
兩人距離並不遠,端木琰的目光引起了慕容霓裳的注意,放下笛子望了過來,隻見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正隔著一片玫瑰花海在望著自己,目光裏有踟躕,有猶豫,那是靖王端木琰,慕容記得的。
慕容霓裳起身,轉身欲離開,這樣的深夜,孤男寡女,一旦被別人看見,就會生出口舌流言,她不想惹禍上身,可身後的端木琰見她離去,卻追上前幾步,兩人始終隔著那不遠又不近的距離。
“靖王爺可有事?”慕容霓裳未轉身背著他問道。
“我……我”,端木琰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靈機一動胡亂的說道:“我要成親了,娶薛氏女文婕為側妃,可皇兄不同意!”
慕容霓裳還以為端木琰不想娶薛文婕,所以希望和自己訴苦後她可以替他在端木玦麵前說說話,便轉身,看著他一雙如同孩子般清澈的雙目,說道:“靖王爺,我聽皇上說,隻要王爺成親後便可封為親王,薛氏女溫婉端莊、性情體貼溫柔,是難得的佳偶,王爺為何不喜歡呢?”
“我沒有不喜歡她!”
聽著端木琰的否決,慕容霓裳微微的皺眉,問道:“那王爺為何不想娶薛氏女為正妃,反而要納做偏房呢?薛氏一族可是顯赫人家,還望王爺三思!”慕容很難在端木琰麵前說出‘本宮’二字。
“因為……因為我”,端木玦低下頭,仿佛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我心裏有了別人,一個我無法與她恩愛一生的人,所以我想把正妻的位置留給她,一生都留給她。”
慕容並不知道端木琰還有意中之人,回想自己一生愛情並不如意,便有了成全他人美事的心意,便問道:“是哪家的姑娘?身份地位難道如此不堪,不被皇室所接受?還是王爺沒有和皇上奏明?”
在慕容心中,端木玦雖然不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可也不是一個冷漠之人,如果是端木琰心愛的女子,那端木玦或許真的會默許這樁姻緣。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容貌、德行、心性、氣質、才華、家世,無一不佳,隻可惜我高攀不起!”端木琰有些失落的低垂著雙眼答道。
世上還有如此完美的女子,慕容霓裳心中想到,“靖王爺,家世再顯赫,難道還會高貴過皇室,難道是靖王爺暗中思慕佳人?”
端木琰抬眼看著慕容,點了點頭,答道:“我心中思慕佳人,可佳人卻已經有了婚約,君子成人之美,所以我便隻在她的背後默默的想著,隻求這一生身邊正妻的位置為她保留。”
端木琰如此癡情的一片心意,慕容極為感動,沒想到世上男子皆為薄情薄幸之人,可還有這樣一顆癡情的種子,慕容不知道如何勸得動端木琰,畢竟她的心也是讚同他的做法的,隻好默默轉身,說道:“王爺的心思是好的,可陛下也是為了王爺好,如若王爺心意已定,那麼,還要請王爺能夠說服陛下才好。”
慕容霓裳緩緩離去,隻留下端木琰黯然的提著衣擺怔怔的站在花叢中,風忽然吹得急了,那不遠處的木槿花瓣被吹落,飄舞而來落了端木琰的一身,“槿花不見夕,一日一回新。東風吹桃李,需到明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