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小洛):肅殺夜(1 / 3)

1、 陰影中的黑衣人

永元八年秋,黃山,在兩峰中間的山坳中,有一座名叫若水的小鎮。

這天,鎮上很熱鬧,因為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自鎮後的山上走來一位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少年身著胡服,腰間圍著獸皮,雖然一副獵戶裝扮,卻長得白白淨淨、瘦瘦小小、麵孔比少女還要清麗。

少年身背弓箭,左手提著竹籃,右手領著野雞野兔之類的小獵物,大步流星地向著若水鎮走來。他似乎心情不錯嘴裏哼著小曲,邊走邊左右張望,不停得跟鎮上的人打招呼。

這時,街道左側的一間吉祥飯莊的店鋪裏走出一個腆著大肚子、白白胖胖、一身華服的中年男人,衝著小洛招手叫道:“小洛!過來,過來。”小洛歡快的應了一聲:“哎!來了”

小洛跑過去,嬉皮笑臉的鞠了一拱,說:“金掌櫃好!恭喜發財!”

白胖的金掌櫃,腆著肥肚子,抬著臉,眼睛望著天,一副傲慢的樣子,說:“我要的東西,你給我帶來了嗎?”

“當然,當然”小洛忙從右手中的獵物裏拿出三隻野雞,遞給金掌櫃身後的夥計,討好的說“金掌櫃要的東西,我小洛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把這黃山整個反過來,也要給您把它找出來。要不然我哪還敢在這若水鎮上混呀!”

金掌櫃受用的點點頭,終於露出了笑臉:“你小子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小洛拍著胸膛,指天指地的說:“我小洛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您還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金掌櫃板著臉問身後的夥計:“上次廚子說要什麼?”

夥計忙躬身輕聲應道:“回老爺話,李廚子說昨天山西來的劉老爺預定了五隻穿山甲,四隻獼猴,兩頭鹿和一頭野豬,說是明後兩天都會有他請的客人陸續到咱這來彙合。另外,還說請來的客人中有個突厥人非常喜歡畫眉鳥,所以劉老爺吩咐要幾隻長相漂亮、機靈的畫眉鳥。”小夥計一口氣說完這些,竟然麵不改色、氣不喘。

“聽見了嗎!”金掌櫃對小洛說。

“這麼多東西,”小洛為難的皺著眉“我恐怕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湊齊。”

“有的時候你挺聰明”金掌櫃輕蔑的說“有的時候你怎麼就犯傻呀,你不會找人幫你嗎。”

“我上哪找人呀!”

“這我不管”金掌櫃自懷中掏出一包銀子,塞到小洛手裏“東西必須在明晚前給我備齊。”他指了指那包銀子,又說:“這包銀子裏有上次的錢,多出來的就當這次的定金。”

小洛顛了顛銀子包,輕聲嘟囔道:“有的多嗎!!”

金掌櫃不悅地問:“你說什麼?”

小洛忙陪著笑臉:“沒有,沒有,沒說什麼。謝謝金掌櫃了!”他把銀子揣進懷裏“那我就先告辭了,趕緊回去幫您準備去。”

金掌櫃點了點頭,擺擺手說:“走吧,走吧。”然後轉身進了店。

小洛出了吉祥飯莊,邊走邊氣鼓鼓的暗罵:“死胖子!今天是你走運,我來晚了。要不然等我賣完東西,把那幾隻野雞放臭了再給你,讓去你飯店吃飯的人,都吃的拉肚子。賠死你!”

“小洛”一個嗲聲嗲氣的聲音叫道“跟誰生氣呢?”

小洛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原來是賣胭脂水粉的慕瞭。“慕姐姐!”慕瞭將攤位向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塊空地,向小洛招了招手。小洛露出會心一笑,八月的碧空下那麵容中的神采,就連著蒼翠的青山都黯然失色。他將手裏的東西放下,自竹籃裏拿出一塊白布鋪在空位上,把竹籃裏的野果和剩下的獵物擺在上麵。

慕瞭幫小洛將背上的弓箭拿下來,問:“誰讓我們小洛生氣了,瞧這一張俊俏的小臉氣的。真是該死!”

“還不是那個吉祥飯莊的死胖子,真希望能借慕姐姐你吉言。”慕瞭“咯,咯”的嬌笑著。

小洛將攤位鋪好,往地上一坐。一臉壞笑著心想:死胖子,一天之內讓我準備那麼多東西,耍我呀。好,你就等著吧,我就讓你等個夠,到時候拿不出東西來我看你怎麼交代。

這時圍上來一群年輕的姑娘,“嘰嘰喳喳”問這問那,眼睛盯著小洛看個不停,這個說:“小洛,我今天這件衣服好看嗎?”那個說:“小洛,我換了個新發型,適不適合我呀?”

“各位姐姐,各位姐姐”小洛大聲說“你們要是來買山貨的,我非常歡迎。你們要是問這種問題,還是問慕姐姐吧,她那麼美,妝容又得體,順便關照一下她的生意。”

一群姑娘嘰嘰喳喳,卻不知對麵房舍屋簷下的陰影裏,一個從頭至腳裹在黑色鬥篷裏的高大身影,一雙精光畢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她們。

傍晚,夕陽的餘暉將蒼翠的青山鍍上了一層金光,瑰麗而壯闊。小洛與慕瞭告別後各自離開,小洛今天收獲不錯,晃著沉甸甸的荷包又在集市上兜了一圈,買了許多過節需要的東西,還給母親買了一支璀璨奪目的金釵。

這支釵他已經中意很久了,連續幾個月幫著金釵的主人免費從山上帶山貨,頓頓吃著冷硬的饅頭做午餐,終於攢夠了銀兩。

小洛的母親曾是個風姿灼爍、清麗無雙的美人,他雖未親睹過真容,但他見過那副畫像,知道畫中的美人就是母親,因為她們有著同樣清雅的氣韻,如今母親容貌被毀,終日對著畫像唉聲歎氣,甚至有時會猝然淚下,他從未敢問過母親原因,不想觸動母親曾經的傷痛。

他將金釵小心翼翼的揣進懷中,手捂住胸口感覺著衣衫內的咯咯楞楞潸然一笑,他聽慕瞭姐姐說美麗的女人都喜歡美麗的東西,希望這隻美麗的金釵能讓母親開心,哪怕是一瞬即逝的展露笑顏。

抬起頭,小洛才發現自己逛的太久了,此時已是夜幕低垂,峰巒疊嶂、蒼翠美景已變成了一座座無比巨大的暗影,深邃詭異。街上行人寥寥,比起平日裏更顯淒楚寂寥,今天是中秋,想必是人們早早的歸家與家人共度這團圓佳節。

想起獨自一人在家的母親,小洛的心也急切起來,加快腳步鑽進了暗沉沉的山中。

夜風陣陣已略有涼意,黑幕沉沉、棘草遍地,小洛卻依然能步履如飛。林子裏要比鎮上熱鬧的多,鳥雀啾啾、蟲嘈蛙鳴,在這裏小洛感覺愜意又親切,她喜歡山裏的蟲蟲草草,喜歡清澈幹淨的空氣,這裏沒有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嘴臉,沒有圍在他身邊塗脂抹粉、糾纏不休的姑娘。

“哢吧”身後有聲音,小洛收回神遊的心緒,停下嘴裏哼哼著的小調,他腳步卻未停,佯裝未曾發覺身後的異響。若換做旁人一定不會注意到,唯有小洛這種多年在山中狩獵的獵人才有這樣的警覺。暗暗凝神細聽,身後的腳步聲穩健低沉,聽起來小心翼翼,不像是動物,難道是同他一樣趕夜路的人,也不像。而且這腳步聲亦步亦趨,始終與小洛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一陣輕微的氣流掠過小洛身旁的樹梢,樹葉發出輕微幾不可聞的“沙沙”聲,不像鷲雀之類的小鳥,但是猛禽應該不會飛得這樣低。前麵路邊的草叢晃動了一下,身後的腳步聲還在持續,樹梢上的騷動越來越密集。小洛是真的怕了,他也曾被猛獸圍攻過,但是每次他都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麼,自然就知道該如何躲避,這次不同,麵對上下夾擊,他猜不出是什麼。他在不知不覺中停下了腳步,心想:這下完了!死定了!多年行獵經驗,他深知麵對危機一旦自亂陣腳,就必死無疑。

圓月高掛,繁星點點,樹林外月華皎潔,林子裏卻暗的出奇,茂密的樹冠遮住了天空,唯露出小洛頭頂上巴掌大的一塊兒,半枚圓月顫巍巍地照進來。皎潔的月光散在小洛身上,他麵龐皎白如玉,衣裾隨風揚起,一縷柔順的長發零落鬢邊,雖神色慌亂,卻仍然不減飄然若仙的氣韻。他的周圍是茂密的樹葉,茂密的草叢,茂密的黑,如今的形式於他極為不力,他仿若待宰羔羊。

而對方也似乎察覺出小洛的異樣,登時他周圍的嘈雜瑟縮之聲大作,並以極快的速度向他圍攏過來。

猛然間,隻聽“倉鋃”一聲,黑壓壓的樹葉間突然精光暴閃,無數葉片泛著月光如雪般紛紛飄落,小洛驚覺,昂頭間,隻見一道寒光直逼他的天靈而來。

小洛雖不諳武學,卻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迅速自背後的竹簍裏抽出狩獵用的弓弩,向長劍後的黑影射去。弩箭急如閃電、精準無比,黑影悚然一驚,似未曾想到他會有此舉,慌亂間抽劍擰身,劍鋒轉而劈向弩箭,劍箭相擊,聲音清脆無比,如同一聲喝令。頃刻間,自樹上、樹後、草叢中閃出數十條黑影,均手握利器,陰狠淩厲的向小洛撲來,招招逼向他的致命處。

2、 皎夜相逢

小洛持弩急射,抽箭、搭弦、射出一連串動作一氣嗬成。暗林中弩箭銀芒璀閃,如疾風驟雨向他身周急射而出,眾黑衣人紛紛揮劍抵擋。不多時小洛的箭囊便已見空,敵人的包圍越逼越近,最後一隻弩箭已搭在鉉上,一旦射出小洛就再無抵抗之力,他的命亦隨之而去。

在這命懸一線之際,一條亮白的身影自眾人之後無聲無息,卻以極快的速度靠近。樹葉縫隙間皎潔的月光時有時無地照在他的錦袍上,銀光爍爍間他身如同閃電。

來到眾人近前,來人腳尖輕點身側的樹杈,款腰曼扭、衣袂飛舞,越過眾人的頭頂,如一片輕雲向小洛壓來。

小洛本能側身躲開,隻聽蒼啷一聲,他眼前一花,來人手中的軟劍靈動如銀蛇,已將逼近他心口的一把長劍振開。身勢未頓,銀袍人劍鋒急轉,鎖向近前黑影人的喉嚨,鮮紅濃稠的血自黑影人的脖頸處激射而出,噴在他纖塵不染的錦袍之上,還有一些滾燙得鮮血噴射在小洛的臉頰、脖頸上,他渾身一陣戰栗,驚呼一聲。

他從未親眼見過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在眼前被殘殺,黑衣人似乎還未來得及自驚愕中醒覺過來,一雙眼仍凶狠地盯視著他。

眾黑衣人蜂擁而上,將錦袍人與小洛團團圍在中間,無數柄利劍揮舞的密不透風將他二人兜頭罩住。劍刃反射著月光森寒耀目,寒光點點如雨如幕,然而卻不能沾染小洛分毫,因為一條修長結實的手臂將他緊緊環在懷中。銀白的長袍比劍芒更閃耀、更迅疾,如一條靈動的銀蛇圍繞著他舞動護在他的左右,銀光所過之處裂帛入肉,哀號聲聲。

敵眾我寡,還要護著小洛這個早已傻了眼的拖油瓶,錦袍人竟未見絲毫敗勢,反而逾戰逾勇,招招逼人死穴一沾立斃。黑衣人的人數逐漸減少,劍芒趨於寥落,終於有夾雜著泥草芬芳的微風吹進來了,小洛用力的吸了一口,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因空氣中濃重撼人的血腥之氣屏住了呼吸。

小洛抬起頭看向身邊的錦袍人,因為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他還未來得及仔細看看,這個危急時刻搭救自己性命的恩人。小洛眼神複雜的看向錦袍人的臉,然而一副羽翎麵具擋住了他的視線,唯見麵具後一雙眸子精光閃爍、殺氣騰騰,加上他身材修長、衣袍寬大,小洛根本看不出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他為什麼將自己隱藏的如此嚴密?小洛此時因驚嚇失魂落魄的心智鎮靜了許多,心中禁不住疑竇重生。他是在防誰?是怕眼前的黑衣人認出他,還是我認識他?就算是我認識的人,他是來搭救我的完全沒有必要向我隱瞞身份,再則在這荒山野嶺中,麵對這樣的突發事件他竟能及時趕到,還提前為自己做好了偽裝。他究竟是敵是友,為何要救我?

這樣想著,小洛緊握著錦袍人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起來,力道也鬆泄了不少。錦袍人似乎察覺到了小洛的異樣,視線快速的掃過他,卻未說話。那絲目光冰冷而漠然,不含任何情緒亦看不出喜怒,小洛感覺一股寒氣在心裏慢慢凝聚,續而擴散至了全身。

敵人終於被殺戮殆盡,樹林中恢複了寂靜,天上那半枚慘淡的月亮悄悄向樹冠後移動,似是怕了這血腥嗜殺之氣,林子裏的光線更暗了。黑衣人的屍骸鋪滿了小洛腳邊的空地,暗淡的月光下一個個黑色的身影像極了坑窪不平的沼澤,空氣裏彌漫著腥甜的氣息。

兩人在黑暗中默默地一前一後的站著,錦袍人的手依舊緊緊握著小洛的手,已然冷卻的鮮血滲入交纏在一起的指縫,滴落下來。銀色的緞袍沾滿了如花般綻放的血跡,小洛知道自己此刻的情形,相較於銀袍人也好不了多少,隔著初秋稍厚的胡服依舊能感受到那種黏黏的、濕濕的讓人渾身冒寒氣的感覺。

空寂暗沉的樹林裏,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冷凝到了極點。小洛先出聲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怯生生地問道:“你……”一張嘴聲音竟然顫抖的不能成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內心有多麼恐懼。“受傷了嗎?”

錦袍人未有任何回複,也未轉身看她,就那樣默默地站著。小洛仰視著他的背影,發現他原來這樣高,比瘦小的小洛整整高出一個頭,欣長的背是那般孤傲、那般冷冽,即遙遠又讓小洛倍感壓迫。

他不答,小洛也不知道該怎麼關慰他,想了想,隻能真誠的說了一聲:“多謝!”然後欲掙脫錦袍人的手離開。

誰知那隻握著他的手越掙越緊,小洛感受著指節傳來一陣陣的疼痛,積壓的恐懼加上內心的急迫,一股莫名的煩躁直衝頭頂“放開我!你聽到沒有,放手……!”那原本軟如棉的手,在幾次掙而不脫之後,竟然變成如鋼箍一般堅硬,他忍受不住劇痛脫口尖叫出聲。“啊!你到底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