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晴了幾日,這會兒天空中又開始掉雪珠子。少時,那雪便紛揚開來,積雪剛褪的雲山又逐漸被籠上白色。落地的雪漸漸織成連綿的白緞子,在暗夜裏發出透亮的光。
雲山派莊內一幹人都各自歇了,莊內此時已是寂寂無聲。
東閣那一落中有一個屋子裏還亮著燈。突然,門被打開了。屋內的女子披了見大氅,手中攜了把油紙木傘,已走到了簷下。
“小姐,這麼晚了,外麵又在下雪,還是別出去了。”跟在身後的婢女勸道。
傅青璿回眸淺淺一笑,“不礙事,我一個人出去走走,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你先去歇著吧,不用等我。”說著,她撐起油紙傘,走入紛揚的雪中。
“小姐------”丫頭清兒站在簷下還欲阻止。
雪中的女子突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
清兒眼睛一亮,心裏一陣高興。
“記得不要驚動別人啊。”傅青璿叮囑完複又轉身朝前走。
清兒一陣失望,望著漸漸遠去的身影,隻是無奈。
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一陣陣輕響。傅青璿將莊子的大門鎖上,信步朝外散著步子。走了一小段,漸漸緩下來。天地間,雪簌簌而落,滿眼皆是一種顏色,一如許多許多年前。
她駐足,將最近發生的種種細細思量。暗夜裏,梅香幽幽地散發。
牆角數支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也許,在他心中,隻有那樣淩寒而立的女子才會擁有暗香吧。她喃喃自語。
雪依舊散漫地落著。雪坡上一個黑影漸漸向上移動。
“誰?”傅青璿頓時警覺起來。
那黑影頓了頓,而後以更快的速度向她移動。
她已經把佩劍格擋在身前。
黑影一下飛掠上來,步速極快。
傘被拋在雪地裏,長劍“噌”的一聲躍入她的手中。
“青璿,是我。”那人影身長而立,就在丈外。頭上的鬥篷將他的臉掩在了暗處。聲音裏似有驚喜。那聲音很是熟悉,隻是一時竟想不起來。
雪中女子的反應似乎讓他有些失望。他將頜下係著的細線解開,摘下鬥篷。隻見他眼睛清亮,麵如冠玉,衣衫上已被雪浸濕了大塊,大有風塵仆仆的行色。
“陸緣。”她脫口而出,深感意外。
微笑漸漸浮現在雪中男子的臉上。“還好,總算能記得我。”他朝著她走來。
傅青璿輕輕地舒了口氣,把劍重又歸入劍鞘。“沒想到你真的會來雲山。”她把丟在一旁的油紙傘撐起,籠住兩個人。
“當日地宮被鏟平,師傅氣絕的時候,我確實想過去找右丞相符照開展複國大業。”陸緣提起往事的時候依然透露出不可遏止的沉痛。
“那麼後來為什麼會改變主意呢?”傅青璿問道。
“那日你對我說,自古成者為王敗者寇。前朝的亡國之恨不該讓他們的子孫繼續背負。我想了很久,終於決定來雲山找你。如果師傅地下有知,必定會飲恨九泉吧。”他說著說著就漸漸落寞起來。
“你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路。我想你九泉下的父皇和母後也定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都生活在仇恨的陰影裏。”傅青璿柔聲勸慰。當目光觸及他的臉時,發現身旁的人大有困頓之色。
“你先隨我回莊裏吧。”說到這裏,她有些為難,但也不隱瞞。“這麼晚回去定不能驚動莊裏人。所以,你來雲山的事就隻能明日再告訴師傅他們。隻是------”
“隻是今晚無處安頓,是吧?”陸緣接下她未說完的話。
傅青璿無奈地點點頭,半晌,她突然道:“現在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且在我屋裏待一夜,明日清早趕在眾人出來之前離開屋子。”
陸緣怔了怔,目光清亮。“你為我冒這樣的險?”未曾婚嫁的女子把一個男子私藏在自己的閨房中,即便是在不拘小節的武林門庭中,恐怕也難免會遭人非議吧。
傅青璿當下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臉上一陣紅,但下一刻卻迎上他的目光。“這有什麼冒險的,你又從來沒把我當女的看,以前我女扮男妝和你去青樓的時候,可有誰說什麼了。再說,我們雲山派也不會盡出些會嚼舌根的人。”她恢複她一貫的作風。
陸緣一時尷尬無語。想起和她們女扮男妝去青樓的那次,他就不禁後怕。也就是從那次起,他才知道“青樓”這個地方竟是凶險萬分。
雪從油紙傘上輕輕滑下。他們一路小走,此時已立在莊門前。
“噓——”傅青璿伸出手指放到唇邊,示意他保持安靜。但見她將手中的鑰匙慢慢插入鎖孔中,輕輕轉動。“啪”的一聲輕響,門鎖落了下來。
“小姐,回來拉。”門突然從裏麵被打開了。
“啊——”她嚇得驚呼了一聲,傘被摔到了地上。她下意識地回頭,陸緣竟已不見。估計那一刹那的功夫,他已經躍上牆頭了吧。早知道,就不帶他從大門走了。她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