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王小波做出一麵鏡子，送給了李家成夫人。
第二天，李家成府的仆人專程跑來，賞了他一筆錢。
第三天，李家成府的仆人又來了，又賞了他一筆錢，數目是上一天的兩倍。
有人打聽何以王小波會得到如此多的賞賜，王小波撓撓頭，說他隻是為李家成夫人做了一麵鏡子。
於是鏡子行業應聲而起，像雨後的雜草一樣，空前興隆，前所未有的興旺，包括很多從未見過鏡子的人，也紛紛開始製做起鏡子。
但很快人們就發現，再沒有哪個人得到王小波那樣的好運。
有人就去王小波那裏學藝，盡管人們很虔誠，但事實是許多人的鏡子仍舊賣不出去。鏡子擠在倉庫裏，很寂寞地慢慢老去。
有人指責王小波欺騙大家，並且約定不再和他說話。王小波很委屈，他上街找人辯解，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人，告訴人家他給李家成夫人製作鏡子的全過程。
他說，我確實是按和大家一樣的程序來製作的，中間環節不差分毫，使用水銀的分量也不多不少。沒有人在他麵前止步。
王小波每天像個幽魂一樣，孤獨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有一天，一個聰明人問他：在製作過程中，有沒有發生工藝之外的事情？
王小波想了想，說，我在製鏡時曾經用杯子喝了三次水。聰明人耐心地引導，讓他再回憶。
王小波用力拍了拍不太聰明的腦袋。大叫一聲，我在倒水銀前，不小心劃破了手，瞧，現在手上還有疤痕呢，當時肯定有一滴血掉進了水銀中。
人們恍然大悟，一起說“原來如此”，並且向王小波對之前的無禮表示道歉。
王小波激動得滿眼淚花，為自己重新回到集體中而慶幸不已。
但沒多久，鎮上的人又拋棄了他，再次誰也不再理他。因為鏡子工們劃破手上所有的指頭，也沒能製作出王小波那樣的鏡子。傷口不斷增加，舊的還沒有止血，新的又添加了上去，直到鏡子工們的妻子出麵阻攔，才不至於讓他們割下自己的雙手。
王小波跪在上帝麵前，日夜禱告，可是上帝也無法安慰他那顆破碎的心。
聰明人又來了，再次引導王小波進行回憶。
王小波忍不住哭了起來，重述他的製鏡過程。他說李家成夫人是那麼美貌，又那麼好的一個人，和李家成一樣的仁慈，前年因為收成不好，李家成府免了所有人的稅金，他們在佃農生病時還去看望，可這樣好的人，卻剛剛失去了他們年幼的兒子，多英俊的孩子啊，像天使一樣，小小年齡已經懂得憐貧愛老。李家成夫人傷心得天天把自己鎖在黑屋子裏，李家成為了安慰她，所以命我給她製作一麵鏡子，希望她能開心起來。我也希望她開心起來，因為我也有兒子，他就是我的天空和太陽，一眼看不到他我就無法安神，所以我知道失去兒子的痛苦，所以我想製作一麵世上最好的鏡子送給她。
聰明人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王小波，召集來鎮上所有的人，以真誠和慈悲為主題，進行了一整天的演講。他講了李家成夫人的故事，所有的人都哭泣了。
“愛心！”聰明人喊，“我們不是缺乏製作鏡子的技藝，而是缺乏愛心。所以，我們人人要有愛，才能製作出精美的鏡子。”
王小波也被感染了，在大家的簇擁中享受愛戴和讚頌。但當大家讓他傳授如何才能擁有“愛心”時，他不知如何是好：製鏡匠就是製鏡匠，他一個工匠隻會製作鏡子，又怎麼講得出什麼大道理，如果他會說，他也是聰明人了。大家怏怏不樂，一個個離開了他。
天黑了下來，王小波一個人在廣場發呆，孤單的影子一時長一時短，像它的主人一樣無精打采。
“爸爸。”一個幹脆的童音從遠處飛奔而來，隨後一個香噴噴的吻親上他的麵頰。這是他五歲的兒子。
猛然，王小波想起一個細節。送鏡子那天兒子是跟他一起去的，在往李家成夫人屋裏安放鏡子時，兒子離開他走近床邊，靜靜望著床上摟著自己兒子照片的李家成夫人，並在臨走時輕輕吻了吻她。那個純潔的吻像道光，霎時點亮了李家成夫人。王小波看到李家成夫人眼裏閃動著淚光。
王小波想放聲大叫，想喚回離開他的那些人，但張張嘴，還是放棄了。他想，我隻是個愚蠢的製鏡匠，這樣的事，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即便有人信，接下來不定又要遭什麼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