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1994年的婁平(1 / 2)

1994年4月,婁平回來後,第一樁大事是在老宅起了棟別墅,三層,高低錯落,西洋化的設計,聽說是婁平從外麵帶回來的圖紙。家裏哥哥已分家另過,老宅子裏其實隻有老倆口兒,老倆口不事張揚原是不主張蓋新屋的,即便是蓋也沒打算蓋成書記說的“亮點”,這好比草雞窩裏的草雞突然一抖身做起了鳳凰。到底還是扭不過婁平,書記那個“亮點”一封,鎮上的不知怎麼知道了,縣裏接著也有了話,說小婁莊緊鄰國道,幹脆給點兒補貼,整個村子全部弄成“亮點”吧。據說不蓋成一樣的不給批新宅基地,雖然正式文件還沒下來,還是惹得村人叫罵不已。憑啥要和婁平這小子蓋一樣的屋子?農村蓋房講究攀比,起的房子至少要比鄰居高一磚,就是要不一樣,又有高人一等的意思,沒人丈量,也沒人明說,大家心裏透亮。現在沒得比,全是婁平惹出來的。

婁平回來第二件大事,是趕在五一娶了本村一個老姑娘,左腳有點兒殘疾的,父母木訥不善為人,一拖再拖把閨女落在了家,三十二了吧,人還算平實,別人想這老姑娘要終老一生了,沒想到天上掉下來個脫胎換骨的婁平,三十九歲,大是大了點兒,可人穩當了,而且看樣子很趁錢。嘖嘖,這福份。結婚那天,婚禮大鳴大放,彩花綢帶滿街飄,小小的小婁莊給鬧得紛紛揚揚,似乎是嫌不過癮,掛了紅繡球的頭車領著長長的車隊沿著國道狠狠炫耀了一回。

婁平回來第三件震動人的事,是他身邊始終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瘦瘦的個子,白果兒似的臉,一副怯怯的樣兒,看哪兒哪兒都是好奇的。有人問,婁平告訴人家是外麵撿的,在繈褓裏就跟著他。對於這個回答人家總是有幾分疑惑的,畢竟這些年婁平不是生活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新婚媳婦回門兒時,偷偷和娘家姐妹說,晚上小小子和婁平一個被窩睡。娘家姐妹抿嘴兒笑她。

關於婁平自己,好像還不容別人在嘴裏把他捂熱,七月,一股煙兒似的帶著爹娘妻小把家安進了縣上,買了套房,在縣新華書店對麵賃了一間門麵,開起了光盤、圖書租賃門市。任老家那樁剛蓋起來的大別墅閑著,荒著。爹心慌,婁平淡淡一笑,說,那是給別人看的。

婁平笑時必是先掀開左唇角,向上翻,露出一道凹凸不平的豁口,豁口裏是滿口的牙。牙是不會笑的,所以婁平笑起來,更像是咬牙切齒在恨。這道傷疤從婁平左下巴橫斜而上,穿過嘴巴,一直延伸到右頰耳際。我常常回味婁平笑時的模樣,並在清晨起床洗漱時不自覺地模仿那種表情。

婁平臉上那道疤像鎮山虎,不見它咆哮卻讓人心生寒意。門市生意不是特別好,也和這個有點兒關係吧。9月,一輛叫得驚天動地的警車帶走了婁平。新華書店的店員都跑出來了,圍觀的人有的說婁平戴著手銬,有的說沒戴,雙方賭天咒地爭論很久。現場來的還有一台攝像機,幾個記者摻在警察群裏擁進門市,小小的屋子塞滿人後,又掏空一樣蜂擁而出,有人裹攜著那個小小子一起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