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進行二十分鍾,肖雅打來電話:“腰間盤突出,動不了了。”
“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一起逛街采購什麼的。”
“誰說不是呢,人有旦夕禍福,不說了,疼死人。”
“不是聽說李劍要來吧……”
肖雅那頭兩秒停頓,粗嘎嘎發出笑聲,“老頭老太太了,還開這種玩笑。”
“喂喂喂。”王茜再呼叫,肖雅那端沒了聲音。
“搞什麼,到底是畢業十六年,第一次同學聚會嘛。”王茜衝電話嘟囔,卻又無可奈何。半個月前就在籌備這場聚會了,哪知肖雅臨門一腳退縮了。
王茜抬眼瞥向一旁李劍,李劍尷尬地笑笑,“你這家夥還和當年一樣,和我有什麼關係,也許真不方便,不如改天一起看看。”
“誰不方便?怎麼個不方便?有什麼不方便?該不是大情聖邀約,誰不方便吧。”劉明利冒出來,促狹地擠兌李劍。
“是肖雅。”李劍連忙解釋,“肖雅腰間盤突出來不了了。”
“肖雅呀,肖雅這次可是大功臣,怎麼就突出了呢?這年頭,千萬不能高,不能突出,一突出就麻煩大了。”劉明利是他們這批人官位最高的,一出校門就入了機關,這些年仕途一帆風順,已經處級了。這官場混久了嘴巴就油,大有懸瀑直下的滔滔之勢。李劍笑笑應和。
分別數十載,一幫同學變化很大,莽撞少年們成熟了,外向的也內斂了,毛丫頭如今個個脂肥玉潤,在歲月的淘洗下應對自如進退從容,風韻翩翩。
隻可惜沒見到肖雅。李劍惋惜。當年他與肖雅好過,畢業後不了了之,時間相隔太久,想不起誰負誰,肖雅是他最美好的初戀。往事經不起回憶,美好是因為甜蜜,傷感總是因為甜蜜太短暫。他拿不定主意回頭要不要看看肖雅。
劉明利又在鬧了,竄到對麵和王茜她們攀酒。李劍思忖一下,開始明白是因為餐桌排的座位讓劉明利不爽。王茜畢竟是女同誌,對這種心理不很敏感,她還是按當年畢業前最後一次聚會位次排桌,而且很細心地打著桌牌。李劍心裏歎氣,當日都是人人平等的純真少年,沒有階級隻有年齡,現在今非昔比,王茜這次怕是用力不討好了。
老大去年肝病不在了,老二遠在加拿大沒有回來,他是老三又是當年班長,順理成章坐在主位。他咳了下,公布肖雅不能前來參加的消息,提議大家遙祝肖雅早日康複,一桌人哄然舉杯。
他再舉杯,提議第二杯敬王茜,此次聚會所有費用是王茜同學出資,明日豪艇出海請大家吃海鮮。
王茜遠遠投來感激眼神,劉明利剛才鬧了她六杯酒,還不罷休,她心裏多少有些氣惱。這些年她一人獨挑天下,做到批發商中的大姐大,憑得是真本事,雖然她臉粗糙了,手掌有了老繭,身材走了形,可她看得起自己。這個劉明利太不給麵子,上學時挺害羞的樣子啊。
“第三杯。”李劍鄭重端起,“敬先走一步的老大,祝老大在天堂裏快樂,也祝諸位同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兩桌人默默將酒傾倒在地。
“哎呀。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包間服務員驚叫起來,慌慌張張跑了出去,二十號人莫名其妙。一分鍾後,酒店經理臉色難看地跑了過來,在屋裏轉了一圈。李劍暗暗後悔考慮失周,這是家高檔酒店,厚厚的羊毛地毯踏在上麵軟綿綿地悄無聲息,剛剛心情激動,引導大家直接將酒倒在了上麵。
他擺擺手,招呼王茜繼續敬酒,起身咳了一聲,暗示經理。經理果然久經世麵,亦步亦趨跟了出來。他們談了幾句,經理連連點頭。
處理完這件事,推門欲進時,李劍聽到又是劉明利張揚的笑聲,這笑沒有指向和用意,卻尖銳地讓他心裏非常不舒服。他和劉明利不在一個城市,更不在一個係統,上學也沒有過節,可今天見到,劉明利身上某種東西刺目地分明。這種不對勁兒不是因為冒犯,說不清道不明,他沒看出來其他人有何反應,但他從心裏對劉明利不想看,不想聽。無處不在的反感。他是不是壞了?
他悄悄離開門,走進安全通道,那裏有扇窗,開著。
夜色融融,五月的閑風迎麵而來,空氣中是零零碎碎的清淡花香。他伸頭張望,原來窗外是一片花壇,擋住了外麵的鼎沸喧囂,高高低低的應該是濃密的月季叢。月季是他們的市花。他不由回憶起上學時的肖雅,曾經有人稱肖雅“人淡如菊”,是校花。
如今,人事全非,肖雅還是以前嫻靜、脫俗的肖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