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居的門嘩地被人推開。汪美然驚疑地站起身子,她身後的碧碧吃驚地捂住嘴巴。
碧碧看到大少爺闖了進來,在她印象裏大少爺從來是清冷高貴的,舉止也是威儀中透著疏淡。但他卻是極孝順的人,平日從來對太太恭順有禮,言聽計從。
可是她從沒見過像今天這樣的大少爺,他仿佛失了心神,又像喪了魂魄,他直直地闖進了屋子,這一點都不符合他本有的行止。
大少爺的臉絕望而無依,他的眼神淩亂而脆弱,他抓住了太太的肩膀,用幾乎讓所有人聽之落淚動容的聲音念著,“媽,董宛走了,董宛走了”
“媽,董宛走了……”他的聲音沙啞疲憊,滿是絕望。他的眼眸像枯死的井,沒有眼淚卻種滿驚惶。
汪美然明顯被嚇到了,她的兒子,即使從小到大都讓她擔心憂慮,即使本就知道他心裏滿是傷痕鬱結,但她的兒子從來都是優秀清傲的,何曾像現在這副神態。
她嚇著了,兒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她驚亂心疼,她忙忙地抱住他高大的身子,手輕輕撫著他濃密的頭發。
“商兒?沒事了,沒事了,宛宛不會走的,媽知道她,她會回來的,你不要急……”縱是堅強的汪美然麵對此情此景也抑製不住聲音裏的輕顫。
“不會了,媽,她不會回來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是我錯怪了她,我明知道她和嘉禾根本沒什麼,可是看到他們……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控製不了我的手,控製不了我的嘴,我說出來的都是傷她的話,我真的沒法控製自己……”
“媽知道,媽知道……”汪美然輕撫著他的發,柔聲說,“宛宛不會怪你,媽比你了解她,你千萬別急,宛宛會回來的,媽向你保證”汪美然眼裏滿含著淚水。她怎麼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呢,他背負的苦和痛一直在深深折磨著他,這些日子,她欣喜地看到兒子身上的變化,她以為……可是,是她疏忽了,那經年的陳痛怎麼會這麼快就化解呢?
沈子商搖著頭,他目光中的絕望愈加濃鬱,讓他的臉孔看起來如此蒼涼。仿佛他的內心有一種預感,他的宛兒再也不會回來!他掙開母親的懷抱,踉蹌地向外走。
“我去找她……”這句話未完,一口血已經噴薄而出,汪美然半步之外,沈子商慢慢倒下去。
“大少爺!”
“商兒”
沈子商的臉蒼白如紙,靜靜地臥在地上,唇角是豔紅的血跡,斑斑點點染紅青衫。碧荷居紛雜的喊聲叫聲他是再也聽不到了。
夥計又看到平日的二東家回來了,仿佛方才他看到的二東家隻是他的幻像。二東家在不厭其煩地給客商講著那件瓷器的出處,質地,燒製特點,甚至數次易手的幾位大藏家。
夥計邊用細絹布揩拭著槅架子上的瓷器,邊凝神聽著曾嘉禾說話。那位客商真是有點絮煩,不過確實也是個中行家。曾嘉禾回答著他提出的或刁鑽或古怪的問題,見招拆招,一一化解。如此耐心如此溫淡。
夥計愛聽二東家說話,特別是他說起瓷器來非常好聽有趣,仿佛把這些沒生命的瓶瓶罐罐都說鮮活了。
大約費了兩個時辰,那位客商終於買下了那款鳳尾尊瓶,另外還一口氣買下二東家推薦的其他三款古瓷,客商歡歡喜喜滿載而歸,臨走還連聲誇讚二東家。
二東家可真沉的住氣,臉上還是淡淡的送客出門。等二東家進門,夥計剛掛上笑想要祝賀,卻不想二東家對他說,“連升,把門放下來,我有事出去”
連升還不及答言,隻看到門邊閃過的一角白衫,二東家已經風一樣出了門去了。
連升怔愕地張大嘴巴,他又疑惑了,這還是寶粹行那個出名的溫淡從容的二東家嗎?
杏兒站在曾嘉禾身後默默垂淚,曾嘉禾跪在碧荷居門前的青石磚上,月色白衫,挺直的脊背,他的背影格外清泠固執。
大少爺突然口吐鮮血不醒人事,沈家頓時亂做一團,幸好是嘉禾哥請來了有名的老中醫,替大少爺診過,老夫子診後說大少爺不礙事,開了幾副安神益肺的藥劑叫玉珠煎後讓大少爺服用。全家上下才略略安了心。
安頓好大少爺,太太剛進門歇息,嘉禾哥卻跪在了這裏,杏兒想著董宛就傷心,隻顧站在他背後淌眼抹淚。
碧荷居的門開了,汪美然慢慢走出來,低頭看著曾嘉禾。
曾嘉禾溫潤的臉上無一絲表情,他淡淡說道,“娘,我錯了”
汪美然目光中掠過一絲憐惜,她伸出手拉住曾嘉禾,“起來,這是做什麼呢,還嫌娘心裏不夠亂嗎,你有什麼錯?娘會不知道你麼”她當然信的過曾嘉禾,不然她也不會放心將董宛交給他學帳了。
曾嘉禾沒有起來。他跪在地上,沒人能看見他的臉是那樣充滿痛楚與命運的無奈。
“嘉禾,你不要怪商兒。他是太在乎宛宛了,宛宛是他的命,他的心尖兒,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越在乎的就越唯恐失去,這是商兒的心病,這件事出來,其實想想也在我意料,隻是我太疏忽。商兒他……能走到這一步就很不容易,我們都不要怪他。等把宛宛找回來,我相信他的心結終有一天會解開的。隻是嘉禾你要幫娘找回宛宛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