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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董宛已經能夠下地走動,但身子尚還虛弱。她借住的地方是一所很大的宅子,古色古香的房子帶一個很寬敞的院落,房子後麵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小菜園,建築風格也格外古樸。

沈子貿告訴她這裏地處上海市郊,房子是朋友留下托他照管的,他不在的時候也隻有原來這家的老仆人夏媽看管。據沈子貿說他的那位朋友去了北平。

幾天下來,沈子貿片刻不離地照顧她,他們之間似乎有種分外的默契。董宛也曾不經意地提起,沈子貿是不是該去學校了。沈子貿隻是一笑,說畢業在即,現在去不去學校也都無所謂。

他們都絕口不提過去的事,董宛也從沒提起過沈子商,似乎在潛意識裏他們都在刻意回避,隻是奢侈地享受著這短暫的歡娛。

但是他們內心都有一種緊迫的哀傷,隻是誰都沒露出來,而他們清清楚楚明白:傳說的世外桃源隻是一種幻想,而現實總歸會慢慢逼近。

他們隻是偷得人生片刻歡娛,卻誰都不肯道破,隻怕一說破,一切即成鏡花水月。

隻要董宛醒著,沈子貿就會坐在她的床邊給她念詩詞,那時,溫暖的陽光從窗戶中透入,投下淡淡的金色光暈,沈子貿好聽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董宛靜靜地聽著,纖長的睫毛半遮住眼簾,一動不動,顯然是聽得經心。或是偶爾有不懂的地方,她輕聲向他討教,沈子貿耐心細致地給她講解,再或者,兩個人的觀點一時不對了,討論起來,說話聲都不激烈,卻也鐃有興致。

間或他突然停下來,撤去書頁,卻驀然發現她也在看他,眸光交彙的刹那才懂得什麼是心有靈犀。

就這樣消耗一天,平淡卻無比溫馨。沈子貿學會了熬粥而且進步神速,夏媽一直沒有露麵,他們兩人的飲食也都難為沈子貿在打理。

有時候董宛看著沈子貿急急地端著一碗熬至化境的粥進來,心裏會有暖暖的感動。沈子貿曾經是那樣一個矜貴的公子哥,擁有明快的笑容,天性中天真未泯,而他竟然會為了她洗手做羹湯,誰會想的到呢。

但該要麵對的總歸要麵對,她其實已經考慮了很久,卻是一拖再拖,不肯對他說。現在她身子已經複原,也該是夢醒的時候了。

“沈子貿,我想今天回沈府……”在沈子貿低頭輕輕攪著碗裏的粥時,董宛輕聲說道。

沈子貿驀地抬起頭,臉已經倏然變色,“你還要回去?!”他的聲音裏有控訴,有痛心,有不解。

“不是”董宛知道他誤解了,連忙解釋,“我是去告別的。出來的時候心裏沒有多想,隻想跑出來就再也不回去了,沒有考慮其他人的感受。其實這幾天我想了想,都是自己太自私了,現在媽,爸,杏兒還有嘉禾哥他們一定急壞了,我不能不回去……我沒有能保住孩子……我和他……什麼都沒了……或許回去以後等待我的隻是他的一紙休書,我已準備好……我隻想和媽,杏兒說一聲,我要回天津了,我已經有好久沒看到我媽了,我很想她,想以後就陪在她身邊……”她的聲音苦澀,卻已經冷靜萬分。

一朝恩愛,再回首卻已盡是淒涼。

“不行”沈子貿站起來,身後的椅子隨之傾倒,“我不要你回去,我也不要你回天津”他抓住董宛的肩膀,緊緊地抓住。她這樣傷痕累累,卻還在替別人著想。

董宛仰頭看著他,他眉頭緊蹙,雙眸裏閃著疼痛和哀傷。

“董宛,別走,不要走”他的聲音近乎孩子般的哀求。

她的心軟了,竟沒有拒絕的勇氣。而麵對他那樣的眼神她隻得點頭。

“好,我不走……”甚至她急急地出口安慰,聲音裏卻滿是苦澀滋味。

逃避,仍是逃避,但問題卻永遠橫亙在那裏,無法繞開。

桌上的粥冒著鳧鳧蒸氣,淡淡的清香撲鼻,但兩人之間的空氣一下子沉落下來,再也無心茶飯。

“粥涼了,快點吃吧”董宛輕輕地說。

沈子貿清俊的臉有點淡淡的蒼白,極少的沒有一絲笑意。他站起來走到窗口,背對董宛。

董宛看到他著長衫的瘦削寥落的身影斜斜地投在地麵上,心裏竟一片淒涼。

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變了這麼多?他也開始穿著長衫,他陽光一樣的笑容裏也開始有了寂寥,他清亮的眼眸也開始落入點點陰鬱……

“好久不讀明報了,不知道它現在還像不像從前一樣好看……”沉默了一會兒,董宛說道。

過了半晌,沈子貿才說,“下午去學校我幫你帶一份”,他這才轉過身,端起粥默默地進廚房裏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