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說……她已經做好覺悟了。”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瞬間而已,但吳玥瑤確確實實是抬起眼來瞥了許羽楓一眼。
不由許羽楓發問“心然是做了什麼方麵的覺悟?”,吳玥瑤便自言自語地繼續說:
“她之前病情發作非常嚴重,就連我們醫院心髒科方麵最為優秀的洛醫生都顯得有些措手不及。由於不清楚心然的身體能不能接受再做手術的負擔,所以我們決定延期開刀治療,或者是——不開刀。當然,無論是延期開刀還是幹脆僅用藥物輔助治療,也都必須冒著一定幾率的更嚴重病情複發。我們究竟是拚上一切強行動手術好呢,還是懷揣著這份恐懼暫時延期為妙……這些那些,即便是我們是外科醫生中的精英,也都做不了抉擇。”
手指微微一顫,吳玥瑤一不小心手抖了一下,白布上的紅線出了點偏差,本著一條直線便顯得有些唐突,充斥歪歪扭扭的不協調感。她皺了皺眉,將這塊失敗的白布放在旁邊的抽屜裏。許羽楓不經意間發現,那抽屜裏鋪蓋著一層又一層的,失敗的白布……
“所以嘛,我們就將決定權交給了心然的母親,由監護人的她來決定是否要進行手術。結果,她母親就去問心然本人——心然的回答是‘我早有覺悟’,心然她說,‘現在還不是結束的時候,我還不想這麼快就結束。我想活下去。’”
“……”
許羽楓始終沉默的低著頭,這讓吳玥瑤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也不怎麼在意許羽楓的她隻是聳了聳肩就選擇性無視了。稍微的擠壓手掌發出氣泡破裂的聲響,甩了甩胳膊使其肌肉放鬆一點之後……吳玥瑤便再重新拿起一塊新的白布,繼續練習著手術時所需要的縫紉傷口的技巧。
“我和心然認識了差不多七年了吧。從她小時候開始我就負責照顧她了。她呀,真的是性格惡劣到讓無數護士小姐和醫生都被逼得哭出來的地步呢。而且她還非常悶騷,幾乎都不怎麼老實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在心然小時候有一次聽了鬼故事之後,她晚上一直不敢去廁所,就這樣一直憋著不去。值班的我路過去看看她有沒有乖乖睡覺時,才發現她的臉都憋得發紫了。我急急忙忙地帶她去洗手間……”
說到這裏,在回憶了過去之後顯得有些惆悵的吳玥瑤的語氣也變得溫和許多。
“她真的就像是個活生生的女王,一個固執又高傲的小女王啊……你別看我現在和她這麼好,剛開始的時候我都被她整哭過。”將手中的白布微微垂下,吳玥瑤抬起頭來正著眼注視許羽楓,一言一語鄭重言辭的說:“不過,就算是過了這麼多年,我也還是第一次聽到。”
“第一次,我聽到了那個孩子想要活下來的宣言。”
吳玥瑤再度重複:“第一次,那個孩子表達了自己的求生願望。”
那份炙熱的目光仿佛帶著什麼強烈的意誌灼燒著許羽楓,許羽楓一瞬之間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低下頭,但在他的身後仿佛有個什麼東西在頂著他的腰杆,告誡著他在這個時候絕對不可以示弱,一旦表露怯弱了就會失去資格。至於是失去什麼資格,這個想必不用再多加注釋了——就算是勉強著也好,他也努力挺直腰來,正麵迎接吳玥瑤的視線。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話畢,吳玥瑤低下頭繼續如機械一樣持續木訥而又規律的手動個不停的練習。
她其實也是很害怕的吧。
不然,為什麼會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練習又練習呢。
既然心然決定了要做手術,那麼身為前主治醫師的吳玥瑤和現任主治醫師的洛威銘想必都抱有極大的心理壓力才對。吳玥瑤至今做了多少次練習呢?這種事誰知道啊……曾幾何時許羽楓最為厭惡的人,如今卻成為了他最仰慕的人。
隻有她的這雙手才能夠握緊那一絲希望,握緊將心然救回來的希望。
相比之下,許羽楓的無能與儒弱顯得愈加明顯,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我想活下去”——心然是這麼說的。
嘛,每個人都會想要活下去吧,這隻不過是自然的、天經地義的一件事而已。
可是,在心然的口中說出來卻不一樣。那個曾一度放棄了任何求生希望的少女,正下定決心麵對成功率比“學校暑期不布置作業”還要低的手術……這份事實,將許羽楓的心髒緊緊揪住,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心然的模樣在許羽楓的腦海裏不斷出現,那雙透露認真決意的眼眸、那蒼白卻又穩定的雙唇,那堅定不移的聲音緩緩地說出——我想活下去。
結果,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洛威銘都沒有回到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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