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玲玲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扮演的莫非就是一個母親的角色?因為玲玲四歲上母親就去世了,而後娘並沒有給她真正的母愛。因為缺乏,所以期盼。玲玲在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時,不知她可曾想起自己的媽媽?
每到紅薯成熟的季節,我跟幾個小夥伴總喜歡纏著玲玲。周末,玲玲提著籃子去割草,我們會千方百計在野地裏找到她。
“玲玲,我們烤紅薯好不好?”我哀求著。
玲玲的鐮刀舞得飛快,已經枯黃的草成片地倒伏下來。“玲玲,這些枯草羊兒也吃嗎?”另一個小夥伴也憋不住了。
玲玲頭也不抬,“不吃怎麼辦?就像你,能天天吃肉?沒肉的時候也得吃菜,總比餓死強。”
我把手裏的紅薯全倒在玲玲跟前,“快點呀!烤完紅薯我們都幫你割草好不好?”
玲玲說:“你們在附近拔點草,撿些枯枝來,沒有足夠的柴火烤不熟。”
我們歡呼著四散了。玲玲忙又高聲叮囑:“別跑遠了——注意安全——”
玲玲用鐮刀在地裏刨出一個坑,她接過我遞過去的火柴,抽出一根,在盒子一側輕輕一刮,“哧”,火柴著了。玲玲點燃枯草,火苗就探著頭出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往裏添著柴火,玲玲小心翼翼地把紅薯挨個兒放進火堆,她指揮我們慢慢地添加柴草,火勢大了紅薯容易烤焦,火勢小了紅薯又熟不了。我們圍坐在火堆邊,一邊添加著柴草,一邊憧憬著“出爐”的紅薯。
慢慢的,有香味飄飛在風中。我們貪婪地深呼吸,啊——好香啊——
玲玲雙手抱膝,笑吟吟地看著我們,時不時用木棍給紅薯翻個身。
終於,我們每人分到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一邊嗬著氣,一邊扒著皮,我們的快樂太滿了,漫得四處都是。金燦燦的紅薯肉入口即化,那是任何山珍海味也比不上的美味!多年過去了,我吃過蒸紅薯、炸紅薯、紅薯丸子、紅薯餅子,吃得最多的是城市裏那些鐵皮桶裏烤出來的紅薯,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野地裏玲玲為我們烤出的好味道了!
5
讀初二時,媽媽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外婆到城裏來照顧媽媽。外婆告訴我,我栽下的薔薇花長得可好了。開花的時候,大家都會去看,你摘幾朵,她摘幾朵,據說在頭上戴薔薇花還可以辟邪呢!外婆講話向來繪聲繪色,如臨其境。我眼前就出現了薔薇花在風中搖曳,在綠葉中閃爍的姿態,如雪,如雲。
玲玲呢?比起薔薇,我更關心玲玲。
嗯,玲玲啊,可是個懂事的娃兒。初中讀了一年,父親出車禍死了,後娘跟一幫婆姨們混在一起,整天在村裏打牌,懶得種地,家務也不收拾,都是玲玲照顧她,後來,她幹脆連學費也不給玲玲交了,玲玲就不上了,在家種地服侍她。
我又心疼又憤怒。媽媽也很惋惜,這麼好的孩子,投到一個好的家庭就好了!
外婆回去的時候,媽媽拿出一千塊錢,托她帶給玲玲,說是給玲玲的學費,我也把最喜歡看的幾本書和兩百塊錢的積蓄讓外婆轉交給玲玲。
半年後,外婆查出患了糖尿病,爸爸回家把她接過來與我們同住。外婆告訴我,玲玲沒能去學校,她說後娘欠了人家不少賭債,她先幫著還賭債了。玲玲還讓外婆告訴我們,她在一家服裝廠做零工,也在學做縫紉,以後掙了錢一定要還給我們。
我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無奈。我幫不了玲玲。
進入高中的第一個春節,外婆說想回老家過。外婆惦記著家裏的小院兒,我也想念著那叢薔薇,和給我薔薇的玲玲。
站在院子門口,看到頹敗的屋子和荒蕪的菜圃,我知道,許多東西,真的找不回了。
玲玲家鐵將軍把門,後娘出去打牌了,而玲玲,半年前就外出打工了。有人說,是去了廣東,也有人說是在上海。
薔薇在風中瑟瑟地抖動,伸出的枝條卻牢牢地抓緊了牆壁,滿牆都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嗬,春節一過,春天跟著就來了。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春風,會把薔薇們都喚醒的。那時,滿架薔薇一院香。那時,玲玲,你也要好好的!
發稿/鄒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