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碎金一般的陽光點點斑斑灑在翠綠的山坡上。
顧懷一路從山上走下來,步伐平穩,不慌不忙。他年紀還輕,不到二十歲,兩道劍眉透出一絲年輕人該有的英氣。
天氣晴好,不似前段時間那樣春寒料峭,輕柔的春風吹拂起懶洋洋的情緒。
顧懷麵容平靜地走著山路,耳旁卻回響起下山之前聽過的那些言語。
“祁峰,宗門的規矩不必我多言,你應該很清楚,若非這些年你一力阻攔,顧懷早就被趕下山了!當初你帶他上山,說他的資質萬裏挑一,將來必能成為大陣師,成為宗門複興的希望,所以這十三年來宗門一直在全力培養他。可結果呢?他到現在還不能跨過那道坎!你讓我怎麼向宗門交代?!”
說話的是宗門的大宗老方隨塵,顧懷清楚地記得,大宗老將他叫到宗閣內,然後就對他的師父祁峰說了這番話。宗閣裏隻有他們三個人,氣氛很冰冷,他靜靜地站在兩位尊長身前,聽他們激烈地議論著自己的未來,自己卻什麼話都說不上。
祁峰沉默許久,然後轉頭看了一眼顧懷,眼神裏的情緒複雜到顧懷覺得很沉重,那是一種包含太多的目光,有淡淡的失望,有濃重的不解,也有很輕易就能感受到的惋惜。
“大宗老,當初我帶顧懷上山的時候,對他的評定並非是我一個人做出的,而是宗老會全部成員一致通過的結論,他確實擁有非常好的陣師天賦。如今他始終無法悟陣,也許是我們在某個環節上出了問題,導致他無法成為陣師,你覺得呢?”
說這話的時候,祁峰的身體微微有些前傾,漸露老相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懇求。
看著一貫直言無畏的師父露出這樣的表情,顧懷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即便他的麵容依舊平靜,可是心裏已經波濤洶湧。
“你所說的我明白,這些年宗門為顧懷做了多少努力,相信你也看在眼裏。今天我叫你們師徒二人過來,而不是召集全部宗門弟子,也是為了你們考慮。祁峰,今天我不是要和你爭論什麼,而是通知你,顧懷他不能再留在山上了。”
方隨塵這番話說得很平淡,但是言語之間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畢竟他才是大宗老,是乘雲宗這個古老宗門真正主事的人。
宗閣裏的氣息瞬間降到冰點,可隨即就被一股赫然爆裂的氣勢充滿!
顧懷詫異而又感動地看著自己的師父霍然站起,那滿頭白發無風自立,袍袖炸起隱有轟雷之勢。
“你們要趕他走?”
這短短一句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祁峰嘴裏迸出來。
方隨塵深知站在自己麵前的老人是怎樣的性情和實力,即便祁峰從來不肯進入宗老會,可他在陣法上的造詣完全可以排在宗門的前五之內!如果這樣一個人發瘋,那造成的後果完全無法預料。
可他執掌乘雲宗已近二十年,心誌手段遠非常人所比。這個時候他沒有理會祁峰勃然的氣勢,而是將目光轉到顧懷身上,眼神裏帶著一絲壓迫與警告。
麵對大宗老冷冽的目光,顧懷的腰杆挺得筆直,他沒有說話,隻是做了一個動作,伸出手毫無畏懼地握住祁峰的胳膊。憤怒當中的陣師是十分危險的,可當顧懷的手掌搭上來時,祁峰並沒有爆發,他隻是有一個短暫的愣神,然後緩緩轉過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退下,現在不是你說話的時候!”
顧懷感受著師父嚴苛話語裏的疼愛,心裏百般滋味交雜,很冷靜很堅決地說道:“師父,我已經成年了。”
上山十三年,從當初的垂髫小兒到如今的翩翩青年,光陰流逝可謂彈指一揮間。
祁峰看著神情堅定的顧懷,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徒兒是什麼性情,可是他怕這個傻徒兒不知道,如果真的下山,他將麵臨怎樣的局麵。下山不過是個托詞,背後的真正含義則是逐出門牆!他自己的臉麵無所謂,可是成為一個被宗門拋棄的人,顧懷的將來又何以為繼!
“你——懂個什麼!”師徒長久的對視之後,祁峰用沙啞的聲音說出這幾個字。
“祁峰……”方隨塵見狀出言準備勸解一番。
然而老人在麵對他的時候卻是無比的強硬,直接不留餘地地說道:“要將他趕下山,我不同意!除非我死!”
顧懷的心裏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如今的局麵讓他第一次憤怒於自己的不爭氣。即便成為陣師的要求很高,可是宗門裏最笨的人花了七年時間也成功悟陣,跨過那道門坎。如果自己能早些捅破那層窗戶紙,今日師父又怎會如此艱難?
方隨塵看著這對性格迥異的師徒,按捺住心頭的不滿,緩緩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再讓一步,以一年為期,如果顧懷在一年內能成功悟陣,那他依然是我乘雲宗的弟子。如果一年之後依然不行,那麼就怪不得我了,到時祁峰你再怎麼強橫,我也會依照宗門規矩行事。”
這番話讓祁峰麵色鬆動不少,其實他的底線也在這裏,隻要還有時間,那麼事情就還有希望。然而方隨塵接下來的話卻再度讓他眉頭緊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