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萬籟都寂,濃鬱的慵懶氣息籠罩著挪威,為靜默的奧斯陸增添了絲絲柔情。太陽雖被此地的清冷感染,顯得沒精打采,卻依然固執發散光芒。雲朵仿佛有意嘲弄,扭動著軟綿的身軀把太陽仔細纏住,太陽便借此眯眼入夢。如此適於休整的氛圍絲毫不為沈傲芙所動,她盯著華億的股票走勢好一會兒,才將手伸向等候已久的咖啡杯。輕抿幾口,便將目光投向華億增資案,久久沒能回過神來。思緒越飄越遠,穿過半個地球的距離,跨過十三年的滄桑,往事慢慢湧上心頭。
還是那麼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冷咫陌的場景,雖然那年,她才十二歲。可就是隻有十二歲,便經曆了足夠一生傷痛的家破親亡。她目睹了父親在自己麵前停止呼吸之後,與母親周旋在各路糾紛之中。沈家那麼大的家業,就算父親一時投資失誤,也有太多人想分得一杯羹。記憶中柔弱優雅的母親從沒有大聲說過話,但緊緊牽住她的手,在沈氏集團的股東大會上,大聲宣告將妻承夫業。由於母親握有父親遺囑,公司的老董事們沒有在明麵上鬧開,但傲芙清楚地記得,母親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陪伴她彈琴學功課講故事。每晚都是在傲芙睡著很久之後才回到家,又是在傲芙睡醒很早之前就離開家。當年幼小的她不是沒有埋怨過父親的,就算投資失敗,怎麼能那麼狠心地拋下自己和母親呢?每當夜色來臨,望著曾經那麼幸福的家如今隻剩自己孤單獨坐,她就開始恨周圍的世界。終於有一天,母親破天荒在家裏陪她,喜悅和興奮讓傲芙暈頭轉向,沒有過多留意母親的擔憂和牽掛,她就想自私一天,一天而已。
覺察到母親讚歎的目光,傲芙彈鋼琴更得意了,她是真真繼承了母親的音樂天賦。一曲過後,母親要她彈奏命運。那首曲子指法雖易,可因為她年紀小,彈不出意境和氣勢,母親從未讓她談過。壓下心裏的疑惑,傲芙開始彈奏,為了取悅母親,她使勁敲著鍵盤,賣力彈著。一心想讓母親誇讚的她彈完轉身,卻發現母親淚流滿麵。一刹那的心慌和恐懼,傲芙感覺身體好像在發抖。她隻是想讓母親高興,再像從前那樣陪她,她怕母親不理自己,不愛自己。失神瞬間,她被母親一把抱住。接下來母親的話,就這樣刻在了她的骨上,烙在了她的心窩,伴隨著她的呼吸,給予了她一生的恨與痛。
“你父親是因為與華億集團的董事長冷單的糾葛才會被陷害,隻是他竟選擇自殺來保護我們,都是冤孽。寶貝,你要記住你的父親從沒有害過人,他才是最無辜的人。冷單心中全是對我們的怨與恨,她要我們死,也要你父親經營一生的心血。她要得到沈氏,就一定要成為你的監護人,好在這樣保全了你,我也就無憾了。你一定要記住,要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進入冷家過日子,冷單會顧念你是你父親唯一的孩子,不會為難你,畢竟有愛才能恨。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活下去,以彈奏命運般的高傲姿態活下去。答應我,活著,才有希望。”
母親如刀般鋒利的話語淩遲著自己脆弱不堪的心,傲芙怔怔望著母親奪門而出,隻能無力地茫然發愣。隻有十二歲的她還不能這麼快接受殘酷的現實,淚卻是止不住得衝刷著臉頰。許久,母親都沒有回來,她被母親拋棄了嗎?她好怕,父親走後母親便是她唯一的支撐與信仰,沒有了母親,她要怎麼活下去?
跌跌撞撞在街上跑著,她在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雨越下越大,天空都在為她未來注定悲苦的人生呐喊流淚,仿佛要洗去人世間一切的不圓滿,打在身上很涼,在寒風中的她瑟瑟發抖,心如死灰。終於,瘦弱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重重跌落在馬路上,不省人事。在之後的歲月,傲芙就想如果當時就死了,說不定也是種解脫。可命運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的,她也決不允許自己主動放棄反擊的機會。所以,當她再次睜眼之時,便獲得了重生。
傲芙感覺身體一會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會像是在火爐上烘烤,冷熱交替無情地折磨著她,就像溺水一樣無助,抓不住什麼,透不過氣。她昏迷了整整三天,醒來,床邊,不是母親,而是坐著一個陌生人,或者,仇人這兩個字更為貼切。一身精致的職業套裝和沒有過多表情的麵孔加上淩厲漠然的雙眼,這是傲芙對冷單的第一印象,也是這麼年的唯一印象。“你的母親已經跳海自殺了,我是你的冷阿姨,從今天起,我是你的監護人,這是冷家,你受寒引發肺炎,昏迷三天了,你母親的後事我會處理,你好好養著。”心裏一陣刺痛,母親,她沒有母親了,從現在起,真的是孤兒了。無助狠狠地□□著幼小的她,可她卻毫無反擊的能力,隻能任由苦難踐踏自己破損的心。
就這樣,十二歲的她被冷單領入了家門。冷家也是三層歐式別墅,大氣而不失精美,典型的商業建築,不像自己的家,古典又充滿藝術氣息,是父親親自設計規劃的。隨冷單下樓,幾道目光不約而同射向傲芙,傲芙直直對上一雙猶如冷單般漠然的眸子,那是一個很俊美的男生,俊美不失陽剛,以致很多年以後,傲芙都沒見過比他外表更出眾的人。尤其那雙眼,好像有一股迫人的魔力,讓傲芙無法移開視線,甘願沉溺其中。對視良久,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來到傲芙麵前,一個可愛嬌俏的女孩,很像曾經的自己,好奇打量著。接收到天真無邪的目光,傲芙在心裏一陣鄙夷,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主。看著狼狽的自己,再次痛恨命運的不公。“媽咪,這就是驕玫的小姐姐嗎?”冷單沒有回應她。原來她對自己的親女兒也是這麼冷漠,也是,害的別人家破人亡,怎麼會有感情?可不管如何,她以後隻能是冷家的養女。她答應了母親,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活下去,還要比任何人都活的好。“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啊?”那個女孩討好般得問道。“她叫沈清淺。”很意外的,那個男生竟替她回答了。是,她叫沈清淺。清淺,清清淺淺,清如水,淺淺流。爸爸說這是願她詩意的人生中流淌著高貴的安然。可現實,卻讓其變成了最冰冷的嘲諷。這也是她後來,為何那麼堅決地更換自己的名字,毫無一刻猶豫,因為她早已丟失了高貴的氣質,詩意的年華。接著冷單告訴自己,那個男生叫冷咫陌,十五歲,公主般的小女孩叫冷驕玫,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