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來客(1 / 2)

大荒中有山,名曰麓山,那是太陽和月亮升起的地方。

蘇君不記得自己是誰,她和一個老倌在山上住了五年。五年來,他不知道她是誰,她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姓甚名誰。兩個無不相識的人生活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日子過得簡單,快樂,沒有什麼大的憂愁煩惱。

他們生活的這座山,叫麓山,是大荒中最高最陡峭的山,都說山高積雪,麓山則不然。曆代的先人們在這山上結有強大的結界,就像在山頂上向下罩了一個玻璃罩麓山終年四季如春,外麵的風雪飄不到這峰頂。遠看山峰直立雲霄,山上草木爭奇,山下布滿機關,四周曲澗深沉。世人想上山,皆不得其路,唯有在山下苦苦守候。

還記得最初的記憶,她倒在麓山之顛的七星海棠花叢中,身下壓倒了大片大片的海棠,旁邊是開得豔麗的海棠花,蘇君隻覺得自己沉睡很久,很久。老倌將她救醒來大是感歎:“老奴耗盡平生心力,不過能令它不死,你能令它開花,倒真是莊奇事,可惜……是個死人。”他的聲音蒼老而低沉。

蘇君對此話好生不解。

好久她方能領會這話裏的意思。很快過了半月,她能下地行走,那是她見過的最明媚的陽光,午後,她站在陽光下,忍受著烈火焚心的劇痛,方領悟老倌的箴言——她確實是個死人。

基本上,她跟一個死人沒什麼區別。她這樣的人在黑夜裏與常人無異,白天則是不能輕易在陽光底下出現,否則她的靈魄將越來越輕,直至……沒了。老倌說,她跌落麓山結界,傷勢太重,靈魄大輕,陰氣太重。此症,甚是難,據說百年難遇。以他的醫術和修為,即便救回來了,也不能在太陽底下生活,隻能在黑暗沒有顏色的世界裏行走,做個夜間行走的人,做個活死人。

很快,蘇君便從這個陰影走了出來。她是個樂觀的人,一個人如果沒有過去,也就沒了對比好壞,自然自然說不上難過。所以她打算好好養病,能治好,當然是好事,治不好,能再次睜開眼,看看這個花花世界,也是好的。

老倌每日過來給她把脈,煎藥。他看起來年近古稀,蘇君不知道他多大年紀。問他,他自己也不記得了。

離譜的是,他連自己叫什麼也記不大清楚了,隻說他以前的主人叫他阿九,山下的人都叫他藥仙。蘇君喃喃叫了出來,這倒是個很別致的名字呀,不過他本人卻不以為然。平日隻自稱老奴,加上一身灰衣奴仆打扮,腰間別著一個葫蘆,背著個竹筐每日出沒在山間種藥采藥,晨曦而去,日落而歸,倒真真像個藥農。

正在愣神,老倌將一粒檀珠般的丹丸遞過來。

“把這個吃了。”蘇君笑了笑,她這段時間沒少服用他的丹藥,心中帶感激地說:“謝謝。”接過藥,用甘露服下,不久,一股暖流自丹田像個經脈遊走。

老倌看著她服完藥,用銀針在她手上挑撚試了幾下,又一手扣住她的脈門細細查看,捋了幾下胡子,蠟黃的臉上慢慢顯露些許欣慰的神色。

“姑娘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再歇息個幾天,你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這麼多天,總算聽到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真的,太好了!”

老倌一邊收拾桌子上的藥箱,一邊問:“不知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蘇君甩了甩頭,“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老倌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臉上的神情稍停滯一會兒問道:“你這世上可有親人?”

蘇君張了張嘴,用尾音隱隱說了兩個字:“有吧……”

老倌略感失望,“那你傷好了,就下山找他們去吧。”說著提著漆黑的箱子舉步往外走。

“伯伯有什麼要用得著我的?”

老倌說:“麓山乃方外之所,山下布滿五行八卦,奇門遁術,你能誤打誤撞闖出來,已是異數,這大概也是種緣份,你大可住下來。我隻收少許酬勞。”

“你想讓我做什麼?”

“七星海棠花開了,希望姑娘能助老朽一臂之力。”

蘇君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但大抵知道,這人要收留她了。她那時候,剛醒還沒適應這個世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剛剛跟他說自己這一世還有親人,完全是不想被他看扁。世道艱難,即便上活在這個偏僻的地方,但是人神魔三界的糾紛還是道聽途說了些。如今世道險惡,妖魔橫行,能有個惜身之所,自是感激涕零,何況老倌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哪敢有半分造次。“哎,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要我幫忙!這個容易,伯伯不嫌棄我笨手笨腳,要是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

“你先別答應,我這個忙非同一般。”

“哦,你需要我做什麼?”

“血。”

“什麼?”血?蘇君以為自己沒聽清。

“不錯,正是姑娘體內的寶血。”

“血?”蘇君瞪大眼睛,驚疑不定,她隻聽過,救命之恩,結草銜環,以身相許,沒聽過要血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