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除夕之夜守歲,孩子們左兜裏裝橘子瓣糖,右兜裏裝香噴噴大瓜子兒,打著燈籠放鞭炮。今年春節,是在日本侵略者的屠刀底下度過的。看不見家家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聽不見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隻能悶守在家裏。除夕夜接神,豐敬軒淨麵洗手,帶領全家老小來到供奉老祖宗的靜室中,豐敬軒在老祖宗牌位前,點燃香燭、親手擺上供品,跪拜老祖宗,恭請祖先回家過年,保佑兒孫日日平安,天天進財,買賣興隆。拜完祖宗後,全家人散去,豐敬軒一個人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默默地祈禱:“老祖宗,顯顯靈吧,幫助兒孫遠離災難,讓小日本早點滾出中國去,保佑住咱家的買賣興隆……”他跪在老祖宗的牌位前,一遍遍地叩拜,直到吃年夜飯了才走出來。
正月已過,京華進入預產期,楊媽將孫子該用的物件都準備好了,京華每天摸著滾圓的肚子,盼望著孩子能早點兒降生。肚子剛開始出現陣痛,京華痛得狂呼亂叫,楊亦德急忙跑去找媽和嶽母,兩個老太太急忙跑過來,邊安撫京華邊說:“京華,不要哭叫,這樣會更痛的,哪個女人都要過生孩子這一關的。”豐敬軒也跑過來,吩咐人趕緊去找一輛黃包車。此刻,京華陣痛一會比一會強烈。楊亦德將把妻子抱上車對車夫說:“快點、快去協和醫院。”一路上京華忍著劇烈的疼痛,她滿頭大汗不敢哭喊,咬住丈夫的衣領,怕把日本人的巡邏隊引來,剛走一半路,嘣地一聲,車胎猛然一顫,車夫跳下車來,焦急地說:“完啦,完啦,車胎暴了,先生,這可怎麼辦啊?”“什麼,車胎爆氣了?”楊亦德急忙放下京華,下車一看,左側車胎已經癟了。兩眼四下一看,大街上沒有一輛黃包車,急得他兩手直搓搓。楊亦德隻好兩臂托起痛得死去活來的妻子,急匆匆往醫院趕去。沒走出多遠,累得他快要趴下了。京華痛得哭出聲了,街對麵過來兩個日本憲兵,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著瘮人的寒光,日本憲兵一到近前,刺刀就橫在楊亦德夫婦的麵前,麵對刺刀楊亦德紅著眼睛用日語說:“我太太要生孩子,我們要去醫院。”日本憲兵聽楊亦德說完,揮揮手,轉身朝相反方向走了。
京華剛進產房,就生下一個大胖小子,上秤一稱,足足八斤重,京華真沒白吃那麼多好東西。從醫院一回到家,全家人走馬燈似的圍著這白胖孩子。京華生下孩子後胃口好,奶水充足,孩子又能吃,還沒滿月,就趕上兩個月的孩子般大。奶奶每天守著孫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兒,豐敬軒每天晚上回來,不在守在書房裏賞畫觀書,他都要抱一會兒小外孫,自我陶醉地說:“給外孫起名子,就我有權力。”他帶上老花鏡,又鑽進書房,拿本《康熙字典》翻來翻去看,還是沒有滿意的選出他滿意的名子,索性扔掉字典,倒在太師椅上冥思苦想:這孩子是楊家的子孫,也是我豐家的外孫,我何妨不用兩家的姓氏給孩子取名子,就叫楊豐茂,這名子即有楊家又有豐家,預示著兩家永遠豐厚昌茂。又讓亦德給孩子起個小名兒,亦德想了半天說就叫“和平”吧,我們盼望孩子能和和平平過上好日子。孩子滿月了,慶賀小和平滿月的酒宴,請親朋好友同仁富賈,雖然不是很豐盛,但極盡歡樂的場麵,讓楊媽高興得腰都比平常挺直了許多。
楊媽和大太太每天都搶著抱孩子,都視為她們自己的掌上明珠,整天笑眯眯地麵對小和平。難怪有人說: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孩子餓了才抱去找京華吃奶,京華也樂得輕閑自在。一晃兒小和平都會爬了,京華的奶水明顯不夠兒子吃了,小孩子喜歡吃雞蛋糕、羊奶。京華在家沒事,又出去跳舞、喝酒、打麻將。楊亦德下班回來,很少能看到妻子的人影兒,漸漸又冷了他的心。楊亦德下班回來,看看書,領著兒子到院裏的大柳樹下玩玩。二太太蘇小茵,喜歡小和平,趁亦德和孩子在院子裏玩,才有機會和他們父子倆享受一會兒逗孩子的樂趣。多半時間,她孤零零一個人,心裏有再多的酸楚隻能深埋在心底,她能去的地方隻是娘家,但從不敢在娘家人麵前顯露出一點兒不愉快,有時去大柵欄中通店鋪,看看有什麼好看的花布、毛線拿回來,給小和平做衣服或織毛衣,打發著寂寞無聊的日子。
六月下旬,天氣燥熱,湛藍的天空中飄浮著幾朵白雲,樹上的知了鼓足了勁“知了、知了”叫個不停。二太太蘇小茵悶坐在屋裏,慢慢扇著扇子,望著窗外悠悠搖動的柳絲,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唉,嫁給老爺這麼多年了,沒生下一兒半女,如今連老爺都不願理會我了,如果哪一天我有個天災病禍的,就更沒人管我了,以後這日子該怎麼辦呢。想想,心中萬分悲切,眼圈又紅了,好半天自己才平靜下來。多日沒出去走走了,還是去大柵欄那兒選點兒絨毛線,給小和平織兩件秋天穿的衣服,,她放下扇子,起身打開衣櫃拿出新做的淡藍色小洋布旗袍,穿上旗袍後,仔細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白皙的皮膚,橢圓形的臉蛋,微卷的短發,纖細的眉毛下薄薄的單眼皮兒,秋水如潭的眼睛似愁似怨。她在鏡子前端詳良久,才到上屋告訴大太太,要去大柵欄店鋪,就走出了四合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