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伊掉下懸崖的最後一瞬間想的居然是,可惜了,沒有觸摸到那一雙眼睛。
還是不敢相信,父親尋找了許久卻不見得蹤影的一眼萬年居然會被自己在這樣的時候看到,那無邊的藍煙浩瀚也已變成了彩霞滿天,但就算是即將入夜也絲毫不能掩蓋那更高貴淡漠的存在。
不是不恨的,蘇伊一直就是在這樣又愛又恨的掙紮當中,比誰也愛那一個家的她、比誰也愛父親的她,哪會原諒這個罪魁禍首,她一直追尋著,或許隻是想要向它抒發她的恨、她的痛。
但是,在真正見識到它的時候,蘇伊才真正感覺得到當年她的父親是以一種怎麼樣的心情去放棄曾經所擁有的一切,就像現在,因為它而落崖的她自己,也是覺得值得的,就算為之而死,也是值得的。
或許父親,正是懷著這樣一種心情離開這個世界的,有些東西正是因為見證過才會拋棄一切去追逐、有些東西就算最後還隻是一場鏡花水月,還是會為之瘋狂……
雲霾堆積黑暗漸深……
周遭變得越來越黑暗,就連頭頂上的最後一絲光亮都要被黑雲遮走,似乎有人在呼喊著,聲嘶力竭的樣子,可是說的是什麼呢,模棱兩可的……
或許是那個掙紮不過去走回頭來找自己的子息……
或許是那個無比熱情好客有點奇怪的茶水店老板娘……
或許是和她一樣走最曲折的路上山的人……
或許……哪有那麼多或許……就算有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
清晰能夠接觸得到的就隻有那呼嘯呼嘯的風聲,還有那枝節木葉相繼劃破皮膚的聲音,可是身體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隻是依稀看著似有血帶子在夜色中妖嬈,向上冒著一個個透明得可憐的泡泡。
而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著一件不明物體在墮下、墜落,也許到最後會散成衣架般吧,破碎得像個瓷石娃娃。
或者下麵的河流大江的話,最後會被泡成一抹肮髒抹布吧。會是從墨墨的河岸上,從遠遠的愁慘的樹林邊,或是是穿過錯昏暗迂回的曲徑才能停止它的摸索,這抹輕輕的魂啊。
一霎的電光,在那視線上拋下一道更深的黑暗,耳邊的風聲反而成了呼喚的音樂。
看著自己的生命在消逝卻阻止不了,這種感覺反而是最難受的吧,像是與全世界脫了節一樣,完全沒有了存在感,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感覺或者是即將死亡的?那就是將一個思維上還保持著無比清晰的人活生生的與曾經生活過的真實世界分離開來,而隔離的物質就是那曾經賴以存在的身體軀殼。
心是活著的,但身體已經死亡了,所以她也必須死亡,或許是這樣吧,蘇伊這樣子想著,然後慢慢閉上了雙眼,至這最後一刻,那還是一雙閃動著無比冷靜自持光芒的眼睛啊!
她從來都是不怕死亡,不怕受傷的,隻是怕離夢想越來越遠,再也摸不著、看不見。
這裏是哪裏呢?
難道死亡也是一件漫長的事情?
蘇伊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
而且奇怪的是,腦袋居然還能如常的運轉,還能思考她自己的現狀,隻是人感覺暈暈的,像是在腦域中塗滿了糨糊,整個人似睡不醒。
能感覺得到身體輕飄飄的,似沒有依傍,像是漂浮在半空隨清風蕩來漂去的斷線風箏,又像是那十年如一日漫步雲端如夢似幻的彩霞,亦或像那農家莊園午後黃昏的徐徐青煙。
終究還是敵不過歲月流逝吧,是過了一秒?一分?亦或千年萬年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就連思考都已變成了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一切終歸是重歸混沌的。就如現在,蘇伊感受到她仿佛又再重生了一遍,又再回到了母親的體內。並不知道當年在她尚是還沒呱呱墜地的嬰孩時,在母親的體內,她自己又是否就是現在這樣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