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顏華喜歡自鬧街上晃悠，喧囂的人聲聽來總覺得心裏鬧哄哄的。街頭賣糧的張家鋪子早早開了門，老板娘熱心腸嗓門大，最愛拉著隔壁趙記綢緞莊的老婆子說些家長裏短。街邊擺著各式攤子的婦人、男人們一邊吆喝著生意一邊左一搭又一搭地說著話。衣衫上粘著汙垢的孩童穿梭在街頭巷尾嬉鬧，幾條家養黃犬翹著尾巴走來走去，縮在角落裏的老乞丐帶著小乞丐永遠蓬頭垢麵。似乎每一日都是這樣的情形，顏華卻看不厭聽不煩。
“顏華！顏華！”
顏華四處張望了張望，是景華。她微微側過身，抿著唇望著景華，朝陽暖暖地斜在臉上。
景華小跑著過來，寬大的衣衫向後翻飛，勾出瘦弱的身軀。
顏華摸摸他的頭，笑著說：“跑這樣快做甚？瞧這出的一頭汗！”
景華撇撇嘴，“哼！不是說今日攜我同往嗎？怎麼都不叫我！”
顏華不答，隻伸手牽住景華，一起不急不緩地走著。景華是顏華一月前在街頭廟前撿來的。當時顏華閑晃得出了神，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囚淵城的邊緣，醒神回來就看見破廟前躺著一個滿身汙垢衣衫襤褸的孩子，看身形也不過九、十歲。囚淵城外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密林，也不知這孩子是怎麼穿過林子不經意尋到這的。顏華到底是女子，心地軟，就帶了這孩子回來。名字是顏華取的，景華之前說他沒有名字。顏華沒問過景華來囚淵城之前的事情，她覺得景華現今就隻是景華而已。
景華拽住顏華，仰著臉問：“顏華，是不是馬上就要到杜府了？”
顏華愣了愣，嘴角抹開一縷淺笑，“嗯，快了。”第一次不是一個人去那裏呢。
穿過這條鬧街就是杜府。從巷尾向右轉兩個彎，鬧街裏的人聲鼎沸就一點也聽不到了。杜府的高門內外隻一片靜謐。
顏華立在紅漆大門前，蔥白的手從寬大的袖子裏露出來。她扣了扣銅環。很快便有小廝來應門，他將頭伸出門來瞅了瞅，見是顏華，臉上堆了笑，拉開門讓她進去。
“是風小姐！老爺正在大廳等您呢！”
顏華點點頭，隨小廝穿過長廊。
景華畢竟是年紀小，忍不住四處張望。杜府是囚淵城裏的大戶人家，府內樓榭長廊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出個所以然來。
前麵小廝突然止了步，“大少爺！”
顏華手心一緊，看向來人。
杜惜池掃一眼顏華，微微點了點頭，“顏華。”
景華從顏華身後探出腦袋，眼睛直盯著眼前這個身量高大的男人。麵皮比女人還白淨光滑，一雙眼細長細長的沒有男子氣概，眉角竟然還有粒淡墨暈開樣的痣，襯得五官愈發柔美。景華心裏腹誹：顏華怎麼看上個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杜惜池瞥見臉色變幻似乎帶點不屑的景華，忍不住挑了挑眉頭，心裏現出一絲不愉，連帶著眸子裏冷氣增了增。景華畢竟是未大經世事的孩童，被杜惜池的冷意亥住，縮回腦袋往別處瞧去。顏華不明白為什麼杜惜池突然不愉起來，雖然平日裏他見著她也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她將身子向左移了移，臉上的笑容清清淡淡的，“杜公子這是要出門？”顏華從不喚他惜池，雖然外間那些輕佻的女子總是這樣親密地柔聲喚他。
杜惜池的眸光轉向顏華，狹長的眸子裏掠過一絲玩味，“不，我改變主意了，去前廳。”
景華拉拉顏華的衣角，顏華向杜惜池微微曲了曲膝，一行人朝前廳走去。
杜舒玄正坐在主位上等顏華。杜府奢華，招待客人的地方自然也是精心布置。迎麵的牆上掛著畫壇名匠羌活的高山流水圖，正廳中間台幾上擺著一丈高的彩色琉璃雕件，八張上好檀木椅分列兩側，椅背上鑲有晶瑩剔透的玉石，廳堂空間很大卻不顯空曠，木器玉石相互映襯，古樸而穩重。
顏華牽著景華進了廳內，見到杜舒玄躬身施了一禮，道：“杜伯伯！”一旁的景華亦有模有樣地行了禮，挺直了小身板站在顏華旁邊。顏華瞥一眼景華，臉上露出笑意，朝杜舒玄道：“這是景華，如今同奴住在一處。”景華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杜舒玄顯然對景華不甚在意，隻瞧一眼便轉過去，對顏華笑道：“顏華平時怎的都不喜往杜伯伯這裏來了？似是越大反而越不願來瞧瞧伯伯了。伯伯還記得你小時候可是很喜歡粘著惜池一同玩耍的。眼見著你都這麼大了，真是越來越像你娘親了。”杜舒玄看著眼前眉目清秀的故人遺孤，雖說不上十分滿意卻也不算不滿意。好在惜池是個男兒，到時可以再娶中意的。
“惜池，你怎麼也來了？”杜舒玄瞥見立在一側的大兒子，詫異道。
“正巧碰到顏華，陪著一起過來。”杜惜池勾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