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中孤兒(1 / 3)

就在小皇帝登基後不久的一天,皇太後在禦花園內召見了護國公,她先斥退左右,然後才緩緩對護國公道:

“兄長,你外甥年幼,又是剛剛登基,國家大事不得不由哀家暫管。但是近來哀家遍觀群臣臉色,發現大臣中,有很多人的臉色看上去,頗有些不服氣,彷佛對哀家的做法很不滿。哀家想聽聽兄長對此事的看法?”

護國公躬身答道:

“回太後,老臣以為,太後無需為此事過分擔憂,自古以來女子當權,朝臣都有議論,唐朝大周武後便是先例,隻要太後堅持一陣,時間久了,大家習以為常,自然無人閑話。”

皇太後臉現怒氣,答道:

“哀家已經忍耐多時,但是卻始終有不少頑固不化之輩,這其中不乏兄長的心腹手下。哀家實在生氣,本想來個殺雞嚇猴,不過由於牽涉兄長,所以不得不先和兄長商議。”

護國公忙答道:

“太後息怒,這也難怪他們,畢竟他們並不知道你我兄妹關係的實情,所以才不知輕重。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鎮西王那老賊才沒有口實借以發難!按照大明宮廷律令,凡皇後必須選自民間,否則便視為顯貴惑主,太後要千萬謹記。否則眾怒難犯,難免惹出當年武後的禍患來!”

皇太後想了想,緩緩點頭道:

“哀家也知道兄長的苦心,不過身為天下至尊,卻還有遭受這等惡氣,實在是難以下咽,無論如何,哀家都要采取行動,否則難以安睡!”

說完,皇太後揮揮手,示意護國公不要再勸。

第二天,群臣聚集在金鑾殿例行早朝,首先便是欽天監官員出班啟奏道:

“啟稟聖上,最近臣等連日夜觀天象,發現紫薇垣東南方向,紫氣彌漫,似有鳳凰之氣降臨京城東南,依臣等猜度,此乃天降瑞氣於我朝。經過臣等仔細商議,特此建議聖上,宜在東南方修建宮殿,內置一銅台,以承接鳳凰國運之氣!”

皇帝聽了,打了個哈欠,不置一詞,而是轉身看看身旁五尺外的皇太後,皇太後在珠簾後以威嚴肅穆的語氣,緩緩說道:

“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正是國運昌盛之時,依欽天監所奏,既然天有降福之意,豈能違背。哀家便遵從天意,詔令在京城東南方修建宮殿,上順天心,下體民意。至於具體選址,宮殿規模大小,預算多少,責成工部與欽天監共同議定,待來日早朝上報。”

群臣雖有不滿的,仍舊隱忍不發,山呼萬歲後退朝。數日之後,再次早朝,未待大臣稟報,皇太後卻首先發問道:

“工部和欽天監所議造宮殿選址預算之事,辦得如何啊?”

欽天監官員立刻出班奏道:

“回稟太後,臣等經過仔細商議,感覺此事實非小可,乃是關係國運興衰的大事,所以臣等皆以為,應當隆重對待,不可怠慢天心!”

說完,欽天監那位官員偷偷窺視了一下上麵,等待太後的意見。皇太後緩緩點頭道:

“卿家說的頗有道理,繼續說下去!”

那官員又道:

“臣等反複核算衡量,為示誠意,造宮殿之花費,當不低於八百萬兩白銀。”

群臣一聽,頓時有些騷動,可皇太後卻點頭鼓勵道:

“嗯,愛卿的建議不錯,哀家即可下詔,由欽天監主持操辦此事!”

就在此時,列班中走出一位老臣,跪倒下來,以頭觸地,規勸道:

“啟稟太後,老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皇太後抬起身子向下一看,原來是因抗擊瓦剌有功,被先帝封為戶部尚書的錢侍中。皇太後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嘴上冷冷問道:

“有何不可?”

錢侍中忙道:

“回太後,前些年連年戰爭,因而國庫空乏,民生凋敝,先帝好不容易抵禦外辱,撫平內亂。如今天下初安,正是國家修身養息之機。八百萬兩白銀,相當於眼前全國佃農一年糧種總價,修建這承運宮殿,雖是彰顯國運的好事,但是實在是耗費巨大,關係民生,懇請皇太後體察民情大事,要麼降低預算資費,要麼暫緩修建。”

皇太後聞言,立刻大怒,喝道:

“大膽老賊,一派胡言,難道國家昌運就不是大事!虧你身為戶部尚書,竟然不以社稷為重,來人,革去官帽,貶為庶人!”

錢侍中不料自己的忠言竟然惹得皇太後如此憤怒,隻得大呼冤枉,群臣震駭,不敢言語。趙遠長沒有摸清太後本意,趕緊出班求情道:

“都督府趙遠長,懇請太後明察,錢侍中乃是三世老臣,對社稷曾有大功,望太後念其大功,從輕發落!”

皇太後卻並不聽勸,提高聲調,怒聲道:

“錢仕中不以社稷為重,此罪當誅九族,不過看在昔日曾經有功的份上,所以哀家才饒他不死。其他諸臣,如有不服再勸者,哀家定然使之連帶受罪!”

說完,太後站起身來,宣布即刻退朝。群臣那敢違拗,紛紛退下。趙遠長回到護國公府,不滿地詢問其父道:

“父親,錢侍中以前曾跟隨你征戰多年,乃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為何太後還要加罪於他?而且父親竟然不出麵請求太後開恩呢!”

護國公歎息一聲,答道:

“非是為父不願意幫他,太後當政不久,需要有殺雞嚇猴之舉,以威懾群臣,而普通官吏又起不到應有之效果,錢侍中官居尚書之位,算是朝廷重臣,又對太後有不滿之心,正是太後用以開刀的合適人選啊。”

趙遠長這才明白這背後的真實原因,不敢再言語。

卻說錢侍中家裏,其第三房夫人,年近三十,竟然懷上身孕,就在錢仕中在金鑾殿時,其三夫人剛好生下了一個兒子。錢家上下立刻布置喜慶之事,準備等老爺回來,以便好好慶賀一番。可是那裏知道,等來的卻是錢侍中蓬頭赤足的失魂落魄之相,家人看見錢仕中這樣回來,都傻了眼。錢侍中進了院子,即刻命家人收拾細軟,準備返回湖南老家。錢家人隻得散了席桌,收拾好東西準備還鄉。不多時,錦衣衛來了大隊人馬,將錢家上上下下封了起來。

錢侍中走出大門,仰天長歎道:

“婦人當政,江山必亂哪!”

後來,不知是誰,將此話傳到了皇太後耳中,皇太後聞聽大怒,當即道:

“老賊,哀家放他一馬,他卻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哀家便讓見識一下天威聖怒!”

說完,皇太後便令錦衣衛立刻飛騎前往,將錢侍中全家緝拿回京,斬首示眾,再棄屍荒野。幾天後,錢侍中一家大小已經趕路至南昌府三唐鎮的河邊,正在上船渡河的時候,被後麵趕來的錦衣衛追上,三夫人見形勢危急,將剛出生的孩子用棉襖包了,然後又找了一匹紅卷,在上麵寫了幾句孩子的身世來曆,就著紅絹將孩子綁在了一根木凳上,趁人不備,丟入江中。錢仕中一家,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老小,很快被錦衣衛全部捉拿了,押解入京,斬首於東門之外,三日之內,禁止收屍。直到最後,錢侍中一家,隻留有一個活口,也就是那剛剛出生幾天的嬰兒。至此,群臣震懾,凡皇太後所言,莫敢違抗。

卻說南昌府三唐鎮有一個老漁夫,也姓錢,他父母盼望他能有錢而富,所以當初給他名叫錢望富,但是鄉人卻一直稱他錢一文,因為他買東西,從來沒有超過一文錢的,所以別人給他取了這個綽號。錢漁夫由於家貧,故一直孤苦一人,主要以打魚謀生。

前幾天錢漁夫锝了一場大病,在草墊上睡了幾天,不能動彈,今天剛剛感覺有些好轉,就翻看自己的米缸,發現又見缸底了。錢漁夫歎息一聲,從床上爬起來,收拾了一下破屋子,到屋簷下去拿魚網,剛拖了一半,覺得實在沒有力氣,隻得放棄了。錢漁夫又進了屋內,拿了一副釣魚竿,披上一件蓑衣,提了一個漁簍,然後慢慢往河邊去了。

到了河邊,錢老頭找了一個有樹的地方,靠在樹幹坐下,撒了漁鉤,便開始閉目養起神來。就在錢老頭靜下心來不久,忽然,他感覺到附近似乎有嬰兒的哭啼聲,心中暗自責罵道:那家的女人,竟然連自己的孩子也不照管好,想到這裏,他睜開雙眼,四處查看,但是左看又看,這附近除了他的人影以外,什麼也沒有。錢老頭又閉上了眼睛,但是這時候,哭聲更加清晰起來,他仔細辨別了一下方向,發現那哭聲竟然是從河麵上傳來的。錢老頭頓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是白日撞鬼了,站起身來,扯了漁竿就想走,但是臨走前,他還是禁不住河麵上看了一眼。看過之後,錢老頭又不想走了,因為確確實實有一個嬰兒漂在河麵上,而且嬰兒張開了粉嫩的小嘴,正在哇哇哭泣,那粉紅的身子,被包在紅色小棉襖裏麵。錢老頭不禁在心中大罵,誰家婦人這麼狠心,竟然連自己的親骨肉,也要扔到河裏,真是死了也該進油鍋。錢老頭一邊咒罵,一邊脫了衣服,遊到河中心,將那嬰兒推倒岸邊。然後錢老頭小心翼翼地將嬰兒從木凳上解開,輕輕地抱起來,趕緊回屋去了。

回到屋子,錢老頭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止住那嬰兒的哭聲,可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見有任何好轉。錢老頭滿頭大汗,還是一籌莫展,無奈之下,隻得先到鄰居張大嬸家求助。到了張大嬸家,錢老頭說明來意。張大嬸趕緊從他懷中抱過嬰兒,然後轉身吩咐自己的丈夫張老爹去給孩子熬點米湯,張老爹應聲而去。張大嬸看孩子身上裹著的小棉被已經被河水濕透了,於是趕緊找了一件幹淨的棉襖,給那孩子換上。

錢老頭愁眉苦臉地對張大嬸說道:

“也不知道這是那家丟了孩子。我該怎麼辦呢?”

張大嬸忙道:

“保不準是那家不要這孩子了,先看看孩子身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兩人七手八腳地在孩子身上搜尋了半天,也不見什麼特別的東西,最後錢老頭想到剛剛看見孩子的時候,自己從孩子身上解下了一匹紅絹,於是趕緊跑回家,將那紅絹拿來,兩人展開一看,但見上麵寫了字,兩人都不認識字,也不知道上麵寫些什麼。張大嬸說道:

“不過看這絹子和棉襖,應該是大戶人家才有的東西,保不準這孩子還是大戶人家的子女!”

兩人正議論著,李老爹端了一碗米湯進來,聽見兩人的話,接口道:

“難不成是今天早上在渡口的那家人丟的孩子!”

錢老頭忙問是渡口那家。李老爹回答道:

“今天早上,我從鎮上趕集回來,路過渡口,看見很多官兵圍在渡口兩岸,說是要抓捕京城出來的逃犯,一個也不能遺漏。我躲在暗處,看見了那些逃犯,其實就是一家人,老的有七八十歲,小的有三四歲,還有些壯年的男子,年輕的女子,個個號啕大哭,看穿著,當家的應該是做官的。當時官軍將他們全部抓走了!”

錢老頭和張大嬸一聽,都傻了眼,半天不能做聲。過了好久,錢老頭才低聲自言自語道:

“管他呢,孩子才那麼大,總歸是沒有罪過的!”

張大嬸也道:

“是啊,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剛剛出生的孩子。以後你們千萬不能讓別的人知道他是撿來的,就說他是我娘家一個親戚的孩子,因為家裏窮,孩子多,所以送給錢一文做養子!”

張老爹和錢老頭趕緊點頭,連聲道:

“對,對,就說是親戚家的孩子!”

從此以後,這嬰兒就被錢老頭收留了下來。在沒有斷奶之前,錢老頭把嬰兒放在張大嬸家裏,隻是每天晚上過去,接回來照料睡覺。這樣,錢老頭每天除了打魚養活自己以外,還得定期給張大嬸家送些材米。從此以後,錢老頭每天要比以前多幹很多的活,給孩子換洗衣服,喂飯等等。錢老頭的生活更加清苦,但是他卻再也不覺得累,嬰兒的每一步成長,都給他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新鮮和刺激感,這時候,他才體會到什麼叫快樂。多了這個兒子之後,他總感覺到自己的肩上擔著一個責任,一線希望,一份樂趣。

不知不覺間,那嬰兒就長到了兩歲,可是卻一直沒有名字,錢老頭挖空心思想了很多,都覺得不好,他一直在想,這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取個窮苦人家的名字,真是糟蹋了這孩子的出身。這事兒一直在困擾他,最後,他決定到鄰村一個秀才家,懇求秀才為孩子取個名兒,為此,錢老頭專門準備了兩條鯉魚,提著來到秀才家的院子,家奴看見錢老頭相貌猥瑣,便將他趕了出來,口中還罵罵咧咧道:

“你這糟老頭,真是不識好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竟然也敢來踏秀才家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