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夜有一種別樣的安靜,並非靜謐無聲,隻是不知為何,到了晚上,這裏的人就都不出聲了,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半。
剩下的隻有雨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滴滴答答,不知如此淅瀝了多久。
雖然這雨還沒有完全停下來,但至少雨勢已經止住了,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天就會晴起來。他們現在所要祈禱的就隻是,這場雨到此為止。
喉嚨裏傳來一絲濃濃的血腥味兒,嗆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睛,而剛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擔憂至極、無奈至極、而又極力壓抑著憤怒的眼神。
他伸出手用衣袖拭了拭她的嘴角,將手中的碗交到薑兒手中,然後又端起一隻盛著白水的碗,一勺一勺地喂著她。
“這是為何?”他一邊小心地喂水一邊問道。
清淡的白水終於將從喉間到胃裏的腥味衝淡了許多,感覺也好受了一些。阿難陀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洛夜白一眼,反問道:“什麼?”
“你明知道自己身體虛弱得根本經不起那樣熱水的浸泡,卻為何不說出來?”他手上喂水的動作稍微停了一停,“該不會是故意的?”
“嗬嗬……會嗎?”阿難陀不以為然的神色惹得洛夜白心中一陣不悅,然卻在看到她淒迷的眼眸時,不由自主地壓了下去。
“我怎麼會想不開要尋死?不過是區區的冰火之毒而已,若是它真能奈何得了我,又怎會讓我存活至今?”她說著挑起眼眸斜了洛夜白一眼,語氣略有無奈道:“再說,就算我想死,你會同意嗎?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會那麼輕易讓我死掉嗎?”
深邃的眼眸驟然一沉,“咻”地落在阿難陀毫無懼意的臉上。
被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喚作任何人都會不寒而栗,偏偏阿難陀滿不在乎,將身體向後仰了仰,靠著床欄,將目光投向窗戶。
今夜無月,隻聽雨腳之聲如麻。
他以為她是有意的,殊不知她比誰都更愛惜自己的生命。非她怕死,而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死。
若是能放得下心頭的一切,若是能不顧及那麼多,她早可以像三年多前那樣,了結了自己的生命,然而如今她還不能死,她要救的人還沒有救下,她還要活下去,看到他光耀武林,名傳江湖。
這麼多年來,她幾乎沒有一個夜晚是在安然睡夢中度過來的,她擔憂的太多,思量得太多。而今,有他在身邊,有他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突然就安心了,也終於可以放心睡個安穩覺了。也正因如此,這幾天她才會昏昏沉沉,嗜睡無比,就像個初生的孩子,怎麼也睡不夠一般。
她需要休息,好好的休息。
所以,方才她隻是太過疲倦了,才會在那樣溫熱的煙氣之中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當有人將她從桶底撈起時,她隱隱感覺到耳邊有他因為緊張和擔憂而變得不再沉穩、開始淩亂的呼吸聲,她也知道那個人是他,可是任她怎麼努力,卻是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她聽到他帶著惱怒的聲音:“阿難陀,睜開你的眼睛……”
可是她做不到。
終究是太累了,那個時候,她唯一能做的,隻是順著心底那股悲傷到絕望的情緒,流出兩行清淚,已告知他她還活著。
接著便是薑兒低低的驚呼聲,再接著便是腥濃的味道撲入鼻中,伴隨著這陣味道被灌入嘴裏的是一股溫熱的液體。
她知道,那不是湯藥,那是他的血!
那是他的血!
如今,他為了就這個名為阿難陀的身體,他甘願用自己的血!
也正是因為這陣血腥味,讓她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身上忽冷忽熱的感覺雖然減輕了很多,可是他手臂上的殷紅卻從未消失過。
“你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啟程的事。”
見她麵露倦容,洛夜白並不久待,替她拉了拉薄毯,起身朝著外麵走去。
“七公子,阿難陀身體不適,我們不要再休息幾天再走嗎?”從外麵進來的薑兒聽到洛夜白的話,不由得不滿地問道。
“這裏人多眼雜,不便停留,雨一停我們就走,回聽七樓。”
看著他冷清冰寒的背影,薑兒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聽七樓?不是說送阿難陀回一線峽穀的嗎?怎麼又改成去聽七樓了?
再看阿難陀,顯然是聽到了洛夜白的話,可是她鎮定如斯,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神情靜淡,薑兒看了許久,始終是沒有看出一點頭緒來。
“阿難陀,我現在是真的不明白了,七公子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