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在他眼中便隻有幽沉暗藏的傷痛,以及無所畏懼的坦然,這般溫潤柔和的眼眸,這般沉斂卻不容忽視的冷淡疏離,還有在這層冷淡背後的酸澀苦楚……
這是蕭痕未曾見過的洛夜白,可是他怔愕地看著洛夜白,看了許久,卻驀然發現,這才是最真實的洛夜白,又或者說,這才算是完整個他,一個完完整整,沒有失去回憶,沒有失去過去,沒有失去感情,亦沒有失去他自己的洛夜白。
“夜白……”蕭痕開口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這個名字他叫了近五年,卻在這一刻突然覺得這樣的稱呼有些別扭。
“師父,這幾年你為徒兒煞費苦心,徒兒拜謝師恩!”洛夜白彎腰屈身,正欲拜下,卻被蕭痕一伸手攔住。
洛夜白此時看著他的眼神是那樣熟悉,又有些遙遠,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洛夜白這樣的眼神了。
多久?該是在他服下月上海棠之後吧。因為服下月上海棠之後,他便從另一個人變成了如今的洛夜白。而他現在的眼神,是屬於那個人的,那個曾經不聲不響地守在聽七樓後院廚房裏的少年……
“也許,為師該叫你軒兒。”猶豫良久,蕭痕終於決定改口。
是的,這個眼神是淩洛軒的,而這個眼神,以及洛夜白如今的神色已然告訴蕭痕,那些曾經被封印的記憶,早已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不。”沒料到洛夜白斷然拒絕,微微一笑看向蕭痕道:“徒兒是以洛夜白的身份拜師的,在師父眼中徒兒便是洛夜白,七公子洛夜白。”
蕭痕無言,隻能無聲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襲白衣的年輕男子,是的,五年時間,他已經從一個少年蛻變成為一個年輕男子,變得成熟穩重。自己待在他身旁那麼多年所教與他的隻是表麵上的東西,無論是武功還是醫術,而他不在的這五年,這才是他真正改變的時候……
突然,蕭痕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看著洛夜白,抓起他的手腕再次為他號脈,神色中有難以掩飾的緊張與擔憂。
卻見洛夜白淡淡一笑,在他的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的刹那,輕悄地掙脫蕭痕了的手掌。
“師父,我的情況我自己心裏最清楚,師父不必為我擔憂。”聲音清冽如泉水,眼眸澄澈與晶石,幽亮而深邃。
“那牽情蠱……”
“如語沒有活過來之前,我絕不會死。”話雖如此說,可他的臉色與脈相依舊讓蕭痕十分擔憂。“此次甍主尋師父來該是為了夫人的病情,師父且留步,徒兒先行離去了。”
“夜白,記住,不要做傻事,有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若你真的明白當年如語此舉的目的與原因,就不要讓她生不安,死不寧。”見洛夜白神色那般堅決,蕭痕頓感無奈,隻得作最後的忠告。
“她不會死。”洛夜白的語氣陡然變得清冷、生硬,抬腳緩緩走出華音軒,消失在墨玉一般暗沉的夜色之中。
那裏究竟有什麼?那裏的路究竟通往什麼地方?是生是死?
蕭痕心中雖不安,雖難過,卻還是忍不住大笑出聲,終於,一切還是如他所料那般,這個孩子終究還是脫離了他的掌控。
二十多年前,他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就不由心中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麵容如此清新奇秀的孩子,即使還是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卻已能瞧出他眉宇間的三分冷峻,一雙眼睛如同夜幕中的墨玉,讓人望之驚歎。
從那時他就知道,即便這個孩子被交到他手中由他撫養長大,即便對於這個孩子他可以為師為父,這個孩子也不會按照他的意願生活下去。
這些年來他一直想盡辦法想要保護他,將他隔離世外,然終究未能替他阻隔去這場宿命。
隻因,他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同樣命格奇異之人——塵如語。
泠然居內,燈火通明。
段纖月不喜黑暗,如今她雖尚在昏迷之中,然葉清逸依舊下令,從日落西山到晨曦乍起之時,泠然居內燈火片刻熄滅不得。
穿過長廊與花園,再往前走幾步,那個院前掛著淡藍色燈籠的院子便是段纖月的房間,而此時,那股君子蘭香已經愈漸濃鬱,院子裏裏外外都聞得到。
看見葉清逸走進,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頭連忙快步走來,神色有些肅然,沉聲道:“主人,這股香味兒……”
葉清逸揮了揮手,“我知道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主人。”兩個丫頭應聲離去,速度奇快,身影竟似飄忽而去。
方一進屋,便聽到一個清幽淒冷的聲音幽幽歎道:“你終究,還是娶了她,還是娶了她……嗬嗬……”
那個正立於段纖月床前的女子一身黑衣,黑色的長裙外,一襲玄色披風包裹著她,卻依舊遮掩不住她纖瘦婀娜的身姿,長發如墨,隻挑起一束挽起,一串精巧的珍珠耳飾在燈光下閃著幽涼的光,映襯著她裸露在外白嫩如雪般的肌膚,除卻額角垂下的那一株藍白相間的珠花和腰間的一塊青玉獸,全身上下再無其他飾物,一方黑色麵紗遮住了她的容顏,然即便如此,卻依舊遮不住她全身上下的華光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