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淺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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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統三年,這一日,北京城裏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幾乎撼動了整個國家的命運。

與此同時,白府青蓉園中卻是一片寂靜的。

這片園子原本是清光緒年間的一戶繡莊,後來被人買了下來做成了宅院,裏麵隻有一對母女住著,很少有人登門拜訪,直到前幾日來了一批人。

慕然出門的時候,見著眼前黃澄澄的日光,不覺用手當了臉。一旁的夥計上前道:“小主子要帶的東西可都收拾好了?再耽擱,恐怕和老爺那邊就要錯過了。”說罷,從身後的屋裏魚貫而出一些夥計,懷裏都抱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慕然站在園子裏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轉頭時看見了一樣東西,便指了牆角邊放著的那盆櫻重子,問道:“能幫我帶上它嗎?”

那夥計一應聲的連忙去了,剛離開,另一個夥計又上來請她。慕然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宅子,將目光落在那扇半開的門上,仿佛那裏麵原本有什麼,但等了片刻也不見動靜,於是轉過身,終是在這明晃晃的日光中走了出去。

原本不過是尋常的搬家,但這次,似乎就真的不再回來了。

那盆櫻重子原也是她們第一次搬進這所宅子時,娘親從外麵撿回來的。因為花相絢爛珍貴,開花時花瓣紅粉如櫻,隨季節變化成長,最終層層疊疊的開滿整整一支,所以叫做櫻重子。

那時候,花雖然長好了□□,卻是頹敗的,無法生長的樣子。娘說這櫻重子正在度寒期,與枯草無異,旁人不知情的便很容易將它丟棄,但待它長好了,開了花,那便是連百花也比不上的絢爛之色。

慕然坐在馬車裏,驀地想起一些往事,看了看手邊的櫻重子,忽然感到眼前閃過一道亮光,便抬手撩了旁邊的簾子來看。

時至二月,明媚的春光從枝丫間的縫隙中落下來,散落一地。馬車行在林間,四周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耳中除了鳥鳴就是馬蹄和車軲轆的聲音,比之前幾日皇城裏的紛紛擾擾,顯得清靜許多。

趕車人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其餘幾個搬家的夥計也都是這個年紀,但都坐在後麵那輛馬車裏跟在後麵。慕然好奇外麵的景色,便探出了身子往外看,回頭間,正巧和後麵駕車的車夫撞上了視線。

林間的光影細碎,一時間,竟全都落在那人的眼裏。

慕然怔了怔,忽然覺得那人有些與眾不同。

他初時分明自詡是跟著來搬家的苦力,這時又成了車夫,雖然戴著一副鬥笠,但容貌清俊,模樣也比其他夥計年輕幹淨,加之穿了一身奇怪的馬褂長衫,和“夥計”的一身行頭比,倒更像是城裏說書的一些文人。

在青蓉園時,就是這個人叩開的大門,並告訴她,他們是奉了老爺的命令來接她回家。

娘曾說過,那個地方,隻有長大了才能回去,而如今,自己也已十六歲了。

想到這裏,慕然腦海裏忽然劃過幾分思緒,又瞧見那人還在看她,旋即煩悶的別過頭去,轉身放下了簾子。

到了白府後,慕然從車上下來,就見老遠走來一個人,腳剛落地,就被他請了進去。

半盞茶後,慕然安靜的跪在地上。

屋子裏坐了一男五女,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一盞沉檀香從高堂上的一隻木琅鏤花燈裏緩緩的氤氳開來,旁邊坐著的一個穿短裘襖的中年男子,此時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慕然?”

“是。”

“知道我是誰麼?”中年男子聲音低沉的問,充滿了隱隱的威懾力。

“您是……二伯。”說著,她越發恭謹的垂下了頭。

“起來吧。”

慕然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下來,身邊的一個丫鬟趕緊過來攙扶她,她並不認識那人是誰。

“你從小在外自處,今日回來,按著位份,你就是我白家的二小姐。大哥交代了,要尋位太太好生照顧你,現在抬起頭來,轉過身去,也讓各位姨太太們好好看看你。”說罷,二爺斜倚在太師椅中,將眼睛緩緩抬起,目光卻如同一層冷霜,涼涼的覆在了慕然身上。

慕然道了聲“是”便準備轉身,隻聽得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聲音嬌滴滴的,都能掐出水來:

“哎喲,這就是那位二小姐了?可真得要讓我好生看看啦——”

慕然轉過身,隻見那人裹了一身厚實的蘇繡襖群,扭著身子朝她走過來,視線剛撞上的一刻,那人還在滿麵紅潤,但驀地掃到慕然胸前戴著的小白花時,忽然就鎮在了原地。

“嘖嘖,三姨太還真是擋不住的急性子,人家才來,腳尖子都沒站穩,大太太都不急,你急什麼?”坐在她旁邊的女子咂嘴道,又不知道是誰,配合著輕笑了一聲。

三姨太這會兒滿臉尷尬的杵在原地,聽他說完,臉色越發的慘白起來。

“給三姨娘問安。”慕然來不及細想,連忙向三姨太做了一禮。

這時,身側又傳來一個聲音:“聽說你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