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戰役過去十天,該活的全都活得好好的,唯獨那個不凡的女子。
主帳大火之後,夢兒被胡桐救了出來,懷裏緊緊抱著一顆剛斷茬的人頭,女子蠟黃的麵容被煙灰玷汙,永遠揚起的嘴角終於垂下,且永遠地垂下了,臉上的傷疤似乎還會流出血來,她閉著雙目,好像隨時都會醒來。
沒有人去跟夢兒計較為什麼她從大火裏隻救出了夏笙花的人頭,那一場大火,燒死了一個赫赫有名的將軍,卻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援兵在次日天明之際到來,而沈懿也及時出關,卻趕不及見上夏笙花一麵,那顆從大火之中帶出來的人頭,被連夜送到張遠德手上,張遠德將其懸於中堂,終於出兵救援。
……
足尖劃過一地的血汙,半垂的頭顱始終不敢抬起來,高高掛在梁上的,是他朝思暮念的女子,他此生摯愛,死後卻不得全屍,被人掛在這梁上示眾。
“你以為,真的是她害了張青青嗎?你以為,夏笙花憑什麼要跟你交換?”帶著顫音的語調幾不成聲,他緩緩抬手,梁上女子被纏在木條上髒汙的發辮自動解開,緩緩落到身前。
手掌微微顫抖著,將她抱在懷裏。
十天的時間,她的麵容萎縮的厲害,皮膚皺起就像幹枯的骷髏一樣,嚴紫陌替她擦去臉上的灰塵,眼中滿是寵溺,渾身是血的張遠德手腳俱斷,根本無法從地上爬起來,他嘴角冒著血泡,抬頭看著嚴紫陌,一言不發,身前不遠處躺著一塊形狀詭異的肉塊,竟然是他的舌頭!
“她若是不那麼好心,不那麼曉以大義,就不會回來繼續坐鎮漠北,繼續跟耶律陽打仗了,你們天啟的江山,關她什麼事?憑什麼她生來就要為天啟犧牲?而你們可以隨心所欲?”抬手撫摸著幹枯如同稻草一般的頭發,嚴紫陌輕輕哼著調子,轉身離去,躺在血泊中的張遠德形同廢人,活著,恐怕比死了更難受吧。
所過之處,無處不染血,一路的血跡蜿蜒,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留下的。但他似乎全然不在意這些,隻是專心致誌地捧著那顆被風幹到血本身的顏色都瞧不出來的人頭,一路往前直行,踏過半尺高的門檻揚長而去。
天下人失去了戰神,天下人照舊活著,他失去了心愛的將軍,生不如死。
是誰的錯呢?要怨誰呢?嚴紫陌兩眼無神,直直看著前方,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漠北此時,已經幾乎成為一個空城,不光是因為戰亂而使許多難民背井離鄉,還有,這座城池,因為炎挽歌的政治手腕,作為了與回紇言歸於好的禮物。
夏笙花拚死守住的一切,到頭來炎挽歌隻不過是一句話,就白白送了人。
真是可笑啊,你付出了那麼多,還是什麼都做不了,就因為炎挽歌是皇帝,你是臣子,你生來就是要為國家捐軀,而他就是為了坐享其成。
恨啊,何等的可恨!炎挽歌!
嚴紫陌心中絞痛,猛然一頓,身體抽空了力氣一般倒在地上,旋即嘔出一大口鮮血,他身體本來承受這一身的血脈就已經瀕臨崩潰,心頭又添新傷,新疾舊患一股腦的衝擊,終於壓製不住,在這一刻爆發了。
“娘子……娘子……”嚴紫陌喃喃著念道,想起除了這可恨的張遠德,還有一個炎挽歌沒有除去,便撐著手想起來,奈何雙腿已廢,手上如何使力,都難以起身。
遠遠躲在暗處,一個人影微微顫抖,忽然一隻手拍到肩上,那人影猛然一驚,回過頭來,看見張笑眯眯的猥瑣臉,抬手就是一拳,“你幹什麼!嚇我一跳!”
夏無月被這麼一拳打得鼻血直流,差點站不穩,,忙不迭去掏手帕擦臉,他背後的小娃娃被這麼一震給震醒了,嘴巴一癟就要哭,夏無月趕忙搖著背簍哄孩子去了,根本沒有空閑去跟夏笙花計較那麼多。
沒錯,這個躲在牆角偷偷跟蹤人的怪女人就是十天之前本該葬身火海的夏笙花。
她沒有死,隻是叫夢兒幫了個忙,點了那張夏無月送的符咒把夏無月和孫止請來,孫止便用夏笙花一滴血做了一個與她一般無二的虛殼,割下頭給夢兒帶出去,隨即放火燒了主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