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仕宦家住在大遼河東一個叫燒鍋屯的大堡子。父親是位私塾先生,做了大半輩子功名夢,點燈熬油,窗前苦讀,最終隻落得一個秀才名份。一肚子的"之乎者也"不頂飯吃,隻好用來招呼孩子。好在家中還有幾畝田地,關東的黑土養人,一年打下的收成不愁吃穿,於是老先生又把功名夢留給了兒子。那一日,白仕宦的妻子在河西被救活後,神針王也一同隨著回到燒鍋屯。白仕宦父子千恩萬謝,一連留住三日。神針王在大遼河西行醫已經一月有餘,心中惦念盛京城家中的老母和妻子,這日執意要走。白仕宦父子挽留不住,隻得送出門來。正在他們話別時,由堡子西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沒等看得真切,那蹄聲竟在他們身傍驟然止住。從馬上跳下位官差,拱手相問:"這裏是白仕宦的家嗎?"
白仕宦上前答話:"正是我家。"
官差又問:"救過你家婦人的神針王回盛京城沒有?"
神針王見是找他,便搭話說:"我就是,你有什麼事?"
"知府黃大人的母親病危,特來請您相救。"官差欣慰地說:"幸好在這裏遇到您,不然我得一路追到盛京城。"
聽說黃浩田母親病危,神針王救人心切,別過白仕宦父子,顧不上返回盛京城,隨官差重過大遼河,徑直奔了新民城。
這時節,田裏的小苗剛剛鑽出地皮,順著田間壟台看去,是一條條筆直的綠線,抬頭遠望,綠線經緯相織,如一張茸茸地毯鋪蓋在這一馬平川的遼河平原上。突兀在平原上的新民城,一圈土城牆年久失修,多處坍塌,東門的城門樓尚在,隻是被風雨駁蝕的磚木畢現。大禦路穿城而過,路邊的店鋪商家生意還算興隆,酒旗招牌掛了一溜。神針王跟隨官差,走過大街,穿過胡同,到了知府衙門。黃浩田已經等候在那裏了,見到神針王走來,臉上掛滿笑容,連連地說:"快到後屋用茶,快到後屋用茶。"
知府衙門是一座三進的大院子,進門是坐北朝南五間房子的大堂。二進院子有正房和廂房,是黃浩田一家人的住所。再往後是一處高牆圍起的院子,有角門與前院相通。這裏沒有正房,隻有東西兩座五道檁的廂房。庭前綠樹紅花,木桌石凳,既清靜又別致,這是黃浩田用來招待過往屬僚和至交的場所。黃浩田引著神針王走甬道,穿角門,直接進到最後邊那所院子,在東廂房裏落座。一陣寒暄過後,神針王怕耽誤病人,便說:"讓我去給老太太請安吧。"黃浩田卻說:"不忙,不忙。"神針王不解地問:"不是說老太太病危嗎?"黃浩田含糊其辭地說:"是有點小恙,不足掛念。"說完又忙著勸茶,又忙著吩咐備飯。神針王一肚子疑惑,又不便追問,隻好聽憑安排。
吃過晚飯,神針王坐不住了,他心中暗想:這個黃浩田肚裏賣得什麼藥?急三火四地將自己找來,卻不著急給老太太醫診。他忍不住問道:"老太太得的是什麼病?救人如救火,抓緊給老太太看病吧。"
黃浩田一臉的不自然,吭吭嘰嘰地說:"也沒啥大病,明天早晨再說吧。"
神針王說:"既然我已經來了,還是先給老太太看病。若是不急,大人也不會差人去找我,想必是大人信不過我的醫術?"
"呃……這個……"黃浩田無法再找托詞,隻得勉強領著神針王拐過角門,來到前院。這裏的三間正房,一明兩暗,西頭住著黃浩田夫妻,東頭住著老太太。神針王沒等邁進門檻,便聽到老太太和一位姑娘有說有笑地在嘮家常。聽說話老太太底氣十足,沒有一點生病的樣子。他感到事情蹊蹺,想不透黃浩田到底是什麼打算。
老太太和姑娘見到有生人進門,都十分驚訝。黃浩田忙解釋說:"媽,兒特意從盛京城請來神針王給您看看病,這也算兒進份孝心。"老太太一臉疑惑地說:"我沒病啊。"黃浩田說:"沒病看看也好。"沒等老太太接話,站在她身後的姑娘搶過話頭說:"哥,你這算啥話,是盼媽媽生病嗎?"黃浩田被妹妹一句話搶白得幹張嘴,說不出話來。屋裏的氣氛一下子顯得十分尷尬,尤其是神針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渾身都不自在。姑娘看在眼裏,覺得讓客人為難過意不去,倒杯茶水放在桌上,對神針王說:"先生請喝茶。"老太太您身體硬實,是老來有福。有病治病,無病防病,看一看也無妨。"既有恭維,又有勸解。一席話把老太太和姑娘都說樂了。老太太笑著說:"那咱就看看
神針王偷看姑娘一眼,見她細眉大眼,五官端正。身材修長,手腳利落。為了給黃浩田一個台階,也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坐到桌傍的椅子上說:"。"黃浩田見有台階可下,忙說:"就是,就是。"得空轉身溜出屋去。神針王為老太太切了脈,又看看舌苔,見她確實沒病,便實話實說地告訴了她,又囑咐幾句老年人的飲食起居。言談間他一抬頭,見到姑娘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忙低下頭去。但姑娘那雙癡癡的眼神,卻在他心裏劃了一道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