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雨漸漸地停了,黃玉英回到家中,將紅布包裹放進櫃裏,又匆忙換身幹淨衣裳,跑到黃老太太屋裏,去陪母親說話。吃過晚飯,她還要睡在母親的炕上。黃老太太看出她像是有心事要說,卻故意攆她回去。黃玉英撅著嘴說:"人家是好心跟您說話,要是我嫁人啦,想找我還找不回來呢。"
天黑下來,母女倆躺在炕上,黃玉英興奮地說著白天發生的事情。黃老太太聽得時而提心吊膽,時而開懷大笑。當聽到白仕宦將嫁妝判給神針王時,她長出口氣,心裏明白,女兒的婚事是瓜熟蒂落了。心中盤算天亮後,如何去同黃浩田商量,也好盡快把女兒的婚事定下來,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
第二天早晨起來,黃老太太抓住黃浩田匆匆忙忙吃飯的工夫,向他說起黃玉英和神針王的婚事。其實這些話,黃浩田以前也聽母親一言半語地提起過,隻是一直都沒搭話。這次重又說起,黃浩田思忖一番,對母親說:"按說父親不在,妹妹的婚事應由兄長做主。可是還有母親您在,我和妹妹都聽您的。這件事就由您拿主意吧,反正別委屈著妹妹就行。"
春天在白塔堡,黃老太太看出黃浩田與神針王言語不和,好像是在暗中爭鬥。回來她問過黃玉英,女兒自然是偏向神針王,埋怨了哥哥幾句。沒想到兒子今天竟如此開通,話說得不但得體,也讓自己聽著順心。自己肚裏想了半宿,原打算說服兒子的話,也用不著再提起了。她高興歸高興,但也沒忘記囑咐兒子:"道理是父不在從兄。雖然有我在,妹妹的婚事你還是應該做主的。"
黃浩田已經吃好了飯,端起女傭人遞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聽到母親的話,他又說:"母親要是這樣講,兒子就多說幾句。神針王一介布衣,無半點功名,妹妹嫁給他多少有些委屈。不過話說回來,她自己願意,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黃老太太也曾想過這個事情,她何嚐不樂意女兒能嫁個達官顯貴,有誰不盼富貴滿門。可是女兒任性慣了,自己的事情不願別人插嘴。如今黃老太太圖的隻是女兒順心如意,也就不再強求什麼。若是說到神針王一身醫術,滿城稱讚。學識滿腹,知書達理。不管咋說,也是讀書人出身嘛。想到這些,她對兒子說:"你妹妹說過,神針王有心懷天下,救民濟世的誌向,她圖得就是男兒有誌。"
黃浩田將茶碗重重地放在女傭人端著的托盤上,不屑一顧地說:"人生在世,誰離得了衣食住行,那些大話不過是說說罷了。您告訴妹妹,她的男人有誌無誌我不管,今後既然是親戚,我的話他們不能不聽,凡事也不能都由著他們的性子來。"
黃老太太一時沒明白兒子話裏的意思,但清楚他對妹妹的婚事是認可了。便不去與他爭辯,出門去張羅找吳清月給神針王回話。
黃浩田能認同妹妹的婚事,既不是像黃玉英那樣看好神針王的人品,也不是像母親那樣一心寵愛女兒。他在心裏有自己的盤算,這得從他連日來一直焦慮的事情說起。春天時陪都工部衙門撥下巨款,用來整修渾河河道。這條渾河發源於峰巒起伏的清源縣,趕上雨水大的年頭,咆哮的洪水在上遊有大山挾持,一股勁地順河道往下奔流。進到盛京城地界則是一馬平川,河道豁然開闊,河水猶如野馬脫韁,一泄千裏。若是衝開北堤,盛京城首當其衝,不是房倒屋塌,便是平地汪洋。這些年每到雨季,奉天府奉天縣都要攤派民夫守備河堤,勞人費力,空耗錢財。好在是年年有驚無險,還沒出過大的亂子。窮於應付,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工部衙門才要整修河道,並將銀子撥到奉天府,由黃浩田掌管。收到這筆銀子,黃浩田和他那位複州師爺商議一番,覺得不能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便先用工程款托人去跑買賣。北出"邊外",南抵海城,販皮毛,囤糧食。做生意有賠有賺,通盤算下來到是沒出虧空。可是整修河道一時賬上無錢,運送木料沙石的要收取貨款,包攬土方石料的要討取工錢。開始黃浩田好言好語支應幾句,後來端起架子訓斥幾聲。到如今眼見工程收尾,他還是拿不出銀子,便有人說三道四了。人言越傳越遠,聞聽者越來越多。前些天黃浩田得到消息,說有人把事情捅到北京,朝廷要派蘇拉王爺到盛京城來查辦。雖說自己與蘇拉王爺有些交往,但是他要板起麵孔來個公事公辦,肯定會查出紕漏。到這時黃浩田才感到事情要麻煩,不過事到臨頭,總得想出個辦法才好。一連幾日他沉悶不語,寢食不安,愁的就是這件事。當母親向他說起妹妹的婚事時,他不由心中一動,有了主意。黃浩田知道自己的事情要想遮掩過去,關鍵在蘇拉王爺。隻要他肯寬限些日子,容自己將做買賣的本錢收回,再去付清貨款和工錢,一天的雲彩便都散了。這位王爺一日也離不開那位嬌美的九姨太,這次到盛京城來肯定有她相陪。若是將九姨太打點好,枕邊風能吹倒江山,自己的事情或許會有轉機。不過這位九姨太裹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世間珍奇樣樣不缺。要想打點她,還得是老辦法,讓神針王去王爺府當差,醫好她的冷陰病,幫她生下一男半女。以前神針王不聽自己的話,說死不願去當差,連累得自己臉上也無光。這一次自己要是把妹妹嫁給他,是親三分向,是火熱起炕,總該幫個忙了吧。正是如此盤算,黃浩田才在母親麵前應下黃玉英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