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人
古韻暗香
作者:孫荷衣
(一)
我叫之之,是看升仙門的小仙,職責是接引各位新晉的神仙並做好人力資源記錄,以備上頭合理地進行人員分配。
所以這其實是一份枯燥乏味的工作,閑暇時刻我都會尋一些下界的話本來打發時間。
這一日尋到的話本子略微有些枯燥,劇情進行了十回那男人都沒把女人哄上床,我便覺得有些昏昏欲睡。
我正支著腦袋打盹,忽然被轟隆隆幾聲震天的雷聲驚醒,一不小心磕到下巴咬到舌頭。所以,當那個新晉的仙人踩著金光踏著祥雲從遠處飛來時,我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揉著下巴,完全毀掉了一代仙人的形象。
“那個那個,姓名,擅長什麼功法?”我偷偷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話本,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取出筆正準備做記錄,抬眼就瞄了那麼一下,忽然就愣住了。
當然,對麵青袍墨發的男人長得的確很好看,並且姿態風流完全是話本子裏男主角描述的那番,可我愣住是因為另一個原因:“你你你,你怎麼又來啦?”
對麵的男人喚作青書,掰一掰手指頭,這已然是我第十次見到他了,也就是說,這是他第十次經曆升仙劫。
我不知道他為何會一次次犯天條被打入凡間,更不知道天上又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可以讓他做出數次經曆天打雷劈這樣恐怖的事情,唯一的猜測就是:“你是不是有受虐傾向啊?”
他驀地抬眸:“什麼?”
他的眸色很深,被他看著會產生一種無所遁形的局促感,想到心底裏對他的那點小心思,我老臉一紅,低著頭再不敢看他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是說,是說,升仙劫太疼了,一不小心就會灰飛煙滅。這天上的規矩說多也多,說簡單其實也簡單,你隻需要記得,別人不做的事情你也不做,別人做你也做就好。”頓了下,我鼓起勇氣對上他那雙深沉如海的眸子,“你如果不是有受虐傾向,就不要再犯天條了。”
青書低著頭靜靜地看著我,他眼睛深處流動著暗色的光影。
“你關心我?”青書雙手撐在我身前的桌子上,身體緊繃像一隻撲向獵物的豹子。他慢慢靠近我,我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溫熱氣息。這讓我本來就發漲的腦袋更加暈乎了,恰好又聽到他在我耳邊道,“前一段時間我看到一個神仙調戲小仙娥,是不是我也可以?”弄得我更加不知所措,慌慌張張地抬眸對上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從他眼睛內看到一絲隱忍的深情,眨眨眼睛,他已然神色清明表情嚴肅,好似真的隻是問一個問題而已。
我很是尷尬,好似偷了東西撒謊卻被人洞悉那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剛想開口緩和一下緊張氣氛,他卻直起身子踩著祥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二)
我對青書的感情其實來得很簡單,那是他第一次飛升,大概是沒有經驗,他被雷劈得整個人都變成了黑色,衣服碎成了一塊一塊地貼在身上,很是狼狽。
我心中默默嘲笑他丟人,他仿若未覺我鄙視的眼神,隻是凝望著我出神,好一會兒才淡淡吩咐:“煩請仙友給我弄件衣服。”
那微微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如狂風吹向大海引起了陣陣波濤。我想,這大約就是話本子裏描述的一見鍾情,嗯,或者也可以稱之為,一聽鍾情。
後來再見麵的那幾次,他都未再同我說過一句話。
其實這一次交談讓我無比尷尬,但好歹是多聽了他幾句話,我也很是歡欣。心情好了,便難得想起了我那還關在天牢的父親。
父親曾經是個很厲害的神仙,萬年前人人見到他都要行禮道一聲帝君安,後來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便被打入了天牢。自然,他的英勇事跡也連累了我,成為這九重天的看門小仙。因為不得進入九重天,所以我也沒辦法厚著臉皮去追求青書。
這成為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連帶著對父親也有些怨念。
看守天牢的天兵見我過來,立即換上副諂媚的笑容:“姑姑這是又來看爹爹啦?”
我被這一聲姑姑叫得渾身顫了顫,從乾坤袖裏掏出一壺瓊漿玉液往他手裏一塞:“本姑娘今年才三萬歲,要叫姐姐。”
天兵嘴角抽了抽,明顯不讚同我的話:“姑姑,雖然您今日時運不濟,可我知道,這九重天上資曆比您老的也沒有幾位了,叫聲姑姑也是應該的,指不定哪日您發達了,可要記得提攜我啊。”
“嗬嗬嗬嗬。”我扯著麵皮應和幾聲,便頭也不回地擦著他的肩膀入了天牢。
父親關在了天牢的最底層,所以這一路走來總能看到不少的魑魅魍魎或者窮凶惡極的妖或者神仙,一路踩著他們凶惡的目光走來,頓時讓我對天帝的怨念少了幾分,幸好幸好,他沒把我也關起來。
正感慨著,忽然聽到前麵傳來說話聲——“你究竟把明蓮仙子藏在了哪裏?”
我詫異地望過去,恰好對上父親笑吟吟的目光,他擺擺手示意我過去,而說話那人順著父親的手扭過頭來,正是前幾天剛剛見過的青書。
我的心跳立即快了起來。
天牢並不似人間的牢房那麼陰暗潮濕,事實上這裏也很通亮,所以我看清了青書皺眉不耐煩等等一切細微的表情,略微覺得有些受傷。
父親對青書道:“隻要你娶了之之,我就告訴你。”
萬籟俱寂,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青書,雖然明知他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帶著那麼一絲絲期待。
青書垂眉斂目,看也不看我,許久,應了一聲:“好。”聲音竟帶了些顫抖,可見這決定下得艱難。
可還沒等我雀躍,他又抬頭看向父親,加了一句:“你可以告訴我明蓮仙子的下落了吧?”
父親道:“待你娶了之之之後吧。”
(三)
我以為青書不過是辦一場小型的婚禮敷衍一下我父親便罷了,未料到他居然把四海八荒有地位的神仙全請了過來。然後我才知道,這青書還有個赫赫有名的身份,甚至比我當年還要顯赫。他乃天帝三子,出生時就有九龍天象,是未來的九五至尊。
還真真讓那看天牢的小將說準了,我頓時產生了一種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微妙感覺。
從另一方麵看,卻不知這青書犯了多大的罪過才會被一次次貶下凡間,我心想那明蓮仙子定然是某些人心中的禁忌。
還未等我從父親口中探出關於這明蓮仙子的一二事,婚期就到了。
時隔一萬年再次踏上第九重天,雖說紅色的蓋頭隔住了視線,可我還是產生了一種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
為了自己兒子的體麵,天帝特許父親出天牢送嫁。在父親將我送到青書手上時,他忽然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在我耳邊道:“要對自己好一點。”
我點了點頭,然後雙手便落入另外一雙手中,不同於父親的溫熱,這雙手如他人一般略微有些涼意。
婚禮是照著凡間的步驟舉行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後夫妻對拜。因眾位神仙打趣非要看看新娘子的模樣,未進洞房,青書便掀開了我的紅蓋頭。
我本想含羞帶怯對他莞爾一笑,抬眸,卻發現他的目光直直地越過了我,看向我身後的某處。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一個模樣嬌美的小仙娥正彎腰為一位神仙倒酒。
她的青絲垂落臉頰,起身後用手鉤住那縷頭發往耳後一攏,簡單的動作由她做出來卻是別樣的魅惑人心。
我忽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青書繞過我,直直地朝那位姑娘走過去。這一變故頓時讓整個大殿都陷入了寂靜,所有人都望向青書,看著他一把抓住那位姑娘的手腕問:“你叫什麼?”
那姑娘大約從未和如此英俊的男人親密接觸過,一張小臉羞得通紅,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更是豔麗非常:“小,小婢喚作青蓮。”
“何解?”
“小,小婢原是天池裏的一朵蓮花,後來被北極星君感化才修成人形。星君為小婢取名青蓮。”
我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拳頭死死地握住,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仿佛隻有疼痛才能提醒我要用微笑來保持最後的尊嚴。
北極星君,便是我的父親,而那位明蓮仙子,從名字上看也能猜到真身是一朵蓮花。或許,這位青蓮姑娘就是明蓮仙子的轉世?這樣的巧合若是出現在話本子上,我會噴一聲狗血,可若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的心顫了顫,眼睜睜地看著青書對那姑娘道了一聲:“你跟我去個地方。”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紅色的袍子如一團火焰消失在視線裏後,頂著眾人或嘲諷或同情的目光,我仍舊微笑著對眾人道:“若是不久宮裏添一位妹妹,到時候大家也都來捧場啊。”
眾人皆訕笑一聲,然後抱拳離去。
我的婚禮,就是以這樣一種對我來說極其慘烈的結局收場。
(四)
青書第二天才帶著青蓮回來,我正坐在宮殿前的石階上唱小曲,遠遠地看到他帶著青蓮踩著祥雲飛來,連忙站起來整了整裙子,笑臉相迎:“回來得這麼早?”
他一定聽出了我話裏的諷刺,卻不露聲色,目光淡淡地掃過我的裙子在我臉上落定,蹙眉道:“你在這裏等了我一夜?”
“哪兒呀,怎麼可能,你說什麼呢嗬嗬嗬嗬——”我幹笑了兩聲。
“那你為何還穿著昨日的嫁衣?”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的謊言。
好在我這人向來臉皮厚,拽了拽裙子轉了個圈道:“你不覺得這裙子很美嗎,一萬年來這可是我第一次穿上這麼漂亮的裙子,怎麼也得多穿兩天才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