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和太監為一個宮女互相挑釁,聽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齊國宮闈混亂,不想周國竟也如此,所幸周主英明。我問:“這事,沒人來管管嗎?”
紅袖道:“小季子的主子裳夫人是最得皇上寵愛的嬪妃,太後對高僧向來萬分敬重。太監宮女小打小鬧是常有的事,主子們日理萬機怎會一一過問。何況,管束奴才乃掌宮之職。”最後一句,紅袖是看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說完的。我心中另有所想,草草用了午餐,就讓她們退下了。
回味著紅袖的話,想起這裳夫人是被宇文護弄進宮來的,小季子又在裳夫人宮裏當差,那這事情就再簡單不過了。不過,三年前我見過的裳夫人是極為注重皇上的寵愛的,行事也是風風火火,宇文護即使安排眼線也不該安排這樣的女子。是夜,我熄了燈剛要入睡,忽的腹痛難忍,丫鬟們早已被我趕去休息,隻聽見外麵有兩聲蛐蛐聲,我忍著劇痛披了衣服開門出去,疼痛才漸漸緩了下來。漆黑的夜裏,搖晃的人影,我心中早已有數,仍啞聲問道:“誰?”
他轉過身來,語氣裏滿是狡黠得意,“一天已經過去了,你還沒有任何行動。大塚宰怕你不知道這蠱蟲的滋味,特讓我來提醒,不要成了太傅當了掌宮,就忘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聽這陰陽怪氣的聲音,我強忍著心裏的厭惡,不帶一絲情緒地說:“大塚宰的吩咐必當遵從,今日尚未找到下手之機,且待明後天。”
在床上兩個時辰翻來覆去仍睡不著,我點了蠟燭,掏出小瓶子輕輕往盤中倒了一滴,無色無味,更不知是何藥物。暮春的夜裏,搖晃的燭光引進幾隻小飛蟲,活捉幾隻放進薄薄的藥水裏,小飛蟲立刻殞命。我小心翼翼端起盤子,另一手拿扇子輕輕扇著,燈燭旁的小飛蟲竟紛紛滾落到盤中。我心中大駭,它竟劇毒至此,我硬了硬心腸,將一切處理幹淨後才休息。
清晨,我梳洗打扮得當,仔細叮囑了紅袖一番,便去給文穎教書。看著文穎粉嘟嘟的小臉,伶俐地背誦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我感慨萬千,我相信每個孩子的心靈都是純淨無暇的,但幾十年後,有的人光明正大,有的人蠅營狗苟,有的人善良如斯,有的人早已換了心腸。
文穎雖貴為公主,我在心裏卻把她當做妹妹當做親人,作為她的師傅,在這變幻莫測的宮廷之中,我不僅要教她讀書,更要教她做人。或者獨善其身,或者兼善天下,我希望她做到兼善天下,不僅有此之心,也要有此之能。想及此又有些嘲笑自己,我自己尚且做不到,竟來要求一個三歲的小女孩。
窗外的梨花簌簌地落了,梨樹或許是為了結果,我卻愛極了滿樹的梨花,潔白無瑕地卷起一朵一朵,像柔和的月光照在冬天的雪上,像一塊最珍貴的絹布,美的不需要繡娘再繡上別的顏色。
蓬萊也有梨樹,鹽粽子最喜歡在樹下練劍,或是桃樹下,或是梨樹下,還有最珍貴的玉蘭樹,伯父怕他傷了玉蘭花,從來不許他在玉蘭下麵習武。曾經的時光那麼美,如今鹽粽子成了安德王,無所不用其極地謀劃他的大事,輕屏很快就會成為夢寐以求的安德王妃。他想當皇帝便去當吧,與我何幹。
文穎拿著禦賜的白玉鹿毛毛筆認真地練字,我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窗外。又有一瓣梨花飄悠悠地落了,花的離去,是風的思念,還是樹的不挽留?我愣了會兒神,提筆寫下:
一樹庭梨一樹白,東風繾綣簌簌開。
但離枝頭隨風去,不堪零落土中埋。
流水春去何所待,葬花不見詠絮才。
我予東風千般愛,東風何曾為我來。①
寫罷,便將紙隨手夾在一本書中,再也不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