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陳霽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孫策怏怏地望向周瑜:“公瑾做的好買賣,這人於我有何用處,文不能附眾武不能威敵,好大一根榆木。”
周瑜撇了撇嘴:“伯符不是要千金求馬骨麼,這麼上好的一副馬骨遞到眼前,焉有不要之理。”看孫策有些不悅,又笑著對他解釋:“你且莫惱,此人雖迂腐膽小,卻也是個知書達理之人,聽他的口氣,對老父似乎言聽計從,也算是孝子。雖不能衝鋒陷陣,留在身邊做一跑腿小廝,倒是不錯,伯符意下如何?”
迂腐膽小,就不會生惹事端,性子孝順,應該能知恩圖報。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也不怕起了異心。能力有限,難登大雅之堂,打打下手跑個腿,就算丟了也不會可惜。
亂世豪強起,四方都在網羅人才。別說陳霽這樣誌大才疏的寒門之後,即便是哪家力大健壯的蒼頭走卒,放在這世道,也是頗得青眼的。
何況這****在滿嘴斯文,也不算是胸無點墨之輩,又出身農家,對芸芸寒門士子來說,真是一幅明亮亮的幌子:看到了吧,陳霽那淺薄小兒都能為孫郎所用,我等有何不可?
伯符今後可是要打天下的人,區區一個小酸儒,又能帶來多少累贅,放眼四海,如這般誇誇其談的士子何其多也。隻不過和公瑾相見,一時起了少年心性,出口留人,也不是非得與其爭個上下高低,不過是臉麵上過不去而已,人盡其才的道理,誰不明白?
孫策細細一琢磨,倒先笑了起來:“公瑾啊公瑾,你可真是......”發現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幹脆一拳擂在周瑜肩膀上:“好你個美周郎。”
周瑜拿起羽扇,又鋪開了羊皮卷,指點道:“罷了,方才說到哪了——伯符你真不在乎那塊玉璽?”
“一方玉石而已,要之何用。”孫策滿不在乎,“先父也不過是偶然得之,再說又不是甚神器,舉之既不能號令天下,反倒容易被其所噬,四麵樹敵。”
周瑜讚許地點點頭:“既如此,可將玉璽先借於袁術,以此為質,拿回部曲。袁術貪婪無謀,自大無匹,料他日後定自立為帝,他若不稱帝,也可公之於眾,言其有奪璽之實、稱帝禍心,天下諸侯必群起攻之,彼時伯符進可舉旗反之,盡奪其地,退可居於江左,伺機而動。”
孫策一拍大腿:“是了,是這個道理。”說著一把握住周瑜的手:“公瑾何不現在與我一同回到江東,共舉大事。”
周瑜笑了笑,抽手起身坐到窗前,撫摸著琴弦:“時機未到耳。況且我與伯符情同手足,既要舉事,怎好獨自一人前來。”琴聲再度響起,隻聽周瑜悠悠地說道:“江東大族素來強橫,伯符可得謹慎行事。我有二人,可薦於伯符。”
“不會又是那等清談無用之徒吧。”孫策開著玩笑。周瑜低頭撫琴:“伯符可知江東二張?”
看孫策一臉茫然,周瑜揚了揚眉:“二張者,彭城張子布,廣陵張子綱,都是經緯之才。伯符可親去結交。”“那公瑾何時前來?”孫策滿是期待。
周瑜答非所問:“伯符聽這琴色如何?”孫策掏掏耳朵:“你也知道我不如你精通音律,何必多此一問。”周瑜笑笑:“荊州龐德公,有張琴,名曰素皚,取精桐細絲而成,弦音如天籟。”
孫策陡然瞪圓雙目:“荊州!?”周瑜解釋道:“伯符且聽我說,琴是好琴,不過更好的,是造琴之人。龐德公一介散淡名士,劉表數邀卻未曾出仕。他座下有一高足,素皚琴便出自於他之手......”孫策拍案大吼:“公瑾難道忘了先父死於誰之手!”
周瑜低聲道:“他那高足非普通一琴工,而是極擅機關之術,精妙奇思不亞於魯國公輸。若得此人,攻城掠地之器,可無憂矣。”
看著孫策的雙眼依然如火一樣熾熱,周瑜咬牙一拱手:“伯符可先回軍營,依計行事,此人容我去說其來投。”
沉默了半晌,孫策站起來重重點頭:“我先回壽春,公瑾保重,來日江東再見!”
遠處的低矮群山連綿起伏,拱衛著腳下的平原,江水從蔥嶺而下,流轉在平原之上,劃出了一片沃土。
這便是襄陽了。
一輛軺車疾馳在土路上,傘蓋下的流蘇順著風飄向西北,路邊大片大片的春蘭躍入眼簾,在斜陽下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蒯越坐在車上,眉頭緊鎖。他眺望著前方,焦慮地對身邊的禦者說:“再快點,日落前要是趕不到,又得耽擱一天。”
禦者是個精幹的中年漢子,聞言手上一緊,“呼—啪”又是虛空一鞭,嘴上勸著:“大夫放心,這馬是蒯主簿親手挑的,能日行千裏,必能在掌燈之前趕到鹿門。”
一句話又勾起了蒯越的傷心事。他與兄長蒯良同是襄陽豪族。劉景升單騎入荊州,他兄弟二人連同蔡徳珪一起,共同輔佐其平定南郡,助他領荊州牧,雄踞江夏,算一算也近四年了。
而今眼看局勢已定,江南人丁也愈發興旺,四方士子多有來避難者,一幅蒸蒸日上的景象。偏在這個時候,兄長病倒了。請了醫師,服了湯藥,非但不見好轉,反倒更重了。多虧劉荊州提醒了一句,方才想起來,匆匆來鹿門找龐德公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