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郊外的丘陵間,大帳內一片安靜,眾人都看著韓當邁步進來。黃一連忙收起尖刀,對著韓當抱拳道:“不知司馬前來,小的該死。”韓當點點頭:“這是要幹嗎?”黃一瞄了瞄窩在地上的陳霽,嘿嘿笑道:“我幾個在此議論軍餉,有些嘈雜了,驚擾到韓司馬,還請見諒啊。”
看了看四周將士,韓當邁開步子踱到近前,冷哼了一聲:“是你先動的手?”黃一滿臉驚訝地抬起頭:“司馬,這話怎麼說的,我好心好意想分些豬肉給他,誰知道這小子”說著指了指陳霽:“這小子不識好歹,上來便罵我,還要奪我的口糧,無奈之下我才把他的刀奪了過來。”陳霽又驚又怒,忍不住站起來指著黃一:“你你你惡人還先告狀......”“住口!”韓當摸著兩撇濃密的胡須,看著黃一,口中喝道:“趙敢,你出來!”人群中擠出一個中年漢子,韓當問他:“你身為伯長,又是從事,你說說這到底咋回事。”趙敢拱了個手,一臉的義憤填膺:“這陳霽真是豬油蒙了心,兄弟們在一起說話,他非得湊上前來,眾家弟兄拗他不過,便給他看看手裏的彘肩,誰知道他上來就要拿刀割咱的肉。”黃一一聽,頓時抬起頭來,對著四周拱手道:“大夥說說,是不是這個樣兒啊?”眾人一片附和聲。韓當嘴角抽了一下,笑了起來:“陳霽,你還有何話說?來人,給我拖到帳外,杖責四十。”
大帳之外,韓當看著一臉委屈的陳霽,搖了搖頭:“你也知道,這些個士卒,不過是從袁術那借來的,本就不是我等部曲,平素裏都很難使喚,就別說你了。”陳霽感激地對著韓當一躬到底:“多謝司馬相救,若換了他們,我怕是早已被打死了。”接著又抬頭,懇切地看著韓當:“司馬!韓將軍!你也知道,我在這真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你看看這些兵痞...”“你不在這還能去哪?”韓當淡淡地問了一句。陳霽一愣,馬上說道:“我...我自幼讀書,腹中大有韜略,若能再與伯符見上一麵...”
“行了。”韓當不客氣地打斷了他,“你可知道我是哪裏人?我是遼西人。這是哪裏?這是江東。我一路追隨孫家,不知遇到多少艱難險阻,可從來也沒像你這樣沒種。像你這樣的,無論在哪,都是死路一條。”看著陳霽的麵色由白轉紅,韓當繼續訓斥道:“一介寒士,武藝不精,學識不深,膽色又小,誇誇其談,要什麼沒什麼。你以為世間都是如你所願一般,到處兄弟情深一團和氣?簡直是蠢蛋!兵痞怎麼了,他欺辱你,你就不會挺直了腰杆衝上去幹翻他!整日裏縮個卵蛋,自己神神叨叨,我救了你一次,也不過是看在伯符的麵子上。日後你是死是活,與我又有何幹!若是嫌這裏不好,盡可以回家去了。”說罷一甩手,徑自去了。
仿佛是喝醉了酒,陳霽的麵頰紅得似火,頭也暈沉沉的。他頹然地耷拉下腦袋,腳下好似灌滿了鉛,不自覺地發沉,方才那些訓斥,此刻有如遠在天邊一般,斷斷續續飄來幾個字,又好像清晰得是近在眼前的匕首,一下一下地剮著他的內心,一滴一滴地流著血。父親,曾季,九英,這幾張麵孔來回在他眼前閃過。陳霽不敢回頭,也不願再在此地逗留片刻,甚至連彘肩和粟米都沒回去拿,轉身跌跌撞撞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壽春的水是這樣的苦澀,丹陽的風是這樣的生硬。這裏的一切,都讓陳霽倍加想念自己的故鄉,想念自己的破草廬。此刻,他隻想靜靜地蜷縮在家中那張舊榻之上,抱緊了胳膊,呆呆地看著窗外風起雲湧,變幻莫測。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天光漸漸暗了下來,四周變得模糊一片。陳霽抬眼看看,依稀能辨出合淝的方向。他心裏一酸,眼圈不由得就泛紅了,心裏湧上百般滋味,有解脫後的輕鬆,有深深的恥辱,更有不知所措的惶恐。他就這麼默默地難過著,一麵木然得向前挪著。
“嘩啦”旁邊林子猛然一陣響動,嚇得陳霽叫了一聲,腳下向旁邊一躲。抬眼看去,一個黑黝黝的影子從林子裏浮現出來。陳霽緊張地拔腿就跑,耳邊傳來一陣風聲,一把刀正橫在他麵前。
“去哪?”漠然的聲音響起,陳霽一激靈,回頭一看,竟是久未謀麵的要離。“離...離兄,你怎會在這裏?”有些激動,有些不安。要離依然麵無表情,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回家?”陳霽點點頭,背後突然熱了起來,一滴汗珠正迅速向下滴落。“不想隨我去斥候營?”陳霽連忙搖了搖頭,慌亂地說道:“此間...還是不能容我,我還是回去吧。”要離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說道:“不去也罷,你的彘肩和粟米都不要了麼?”說著丟出一個包袱,包袱裏滴溜溜滾出幾個物體,砸到陳霽腳邊停了下來。一股刺鼻的腥味,衝得陳霽捂住了鼻子,低頭一看,幾個血淋淋的腦袋齊齊朝上,眼睛死死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