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蔚躺在床上睜著淚眼,抬頭看著破舊的白帳幔,久久無法睡去。他知道他的大女兒鳳鴛正在院子裏無聲地哭泣。時間靜得甚至能聽到他手上的血液滑過他暗黃枯瘦的手,滑過床沿木板,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過了亥時,房內有了動靜,鳳蔚偏了下頭,看見瘦弱的鳳鴛站在門口,微弱的燭光照的她那張臉蒼白無血色。她雖然整理過,但是白色的粗布衣上還是能看見有紅色的辣椒印在上麵。
鳳鴛的喉頭似火在燃燒,張開嘴便能噴出火來。素日粉色的嘴唇紅得似要滴出血來。她看著鳳蔚臉上縱橫的淚水,她張了張嘴,本想說:“爹,女兒不疼,爹你不要哭。”
可是張嘴而出的不是她想說的話,而是嘶啞的“啊啊啊啊”,以及喉嚨處似刀割的疼。她再也不能說話了,她是個啞巴,醜啞巴!淚水禁不住盈滿眼眶,她撇過頭,仰頭不停眨著眼睛,終是逼退了眼裏的淚水。
鳳鴛張嘴的時候,濃鬱的辣椒味撲鼻而來,嗆得鳳蔚都深覺得難受。鳳蔚看著女兒這副模樣,知道她一定很痛苦。他忍了那麼久,終於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就哭出了聲,邊哭邊捶著床板,本就鮮血淋漓的手,鮮血越流越歡。“鴛兒,是爹害了你,是爹害了你啊!!!”
此刻的鳳鴛多想說話,哪怕隻是一句也好,可是她卻連一聲爹也叫不了。她不停地搖頭,伸出手指替鳳蔚擦拭著源源不斷的淚水,然後衝著鳳蔚強顏歡笑,努力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可是她眼中止不住的淚水還是出賣了她,泄露了她的痛苦。
她是真的很疼,喉嚨似要燒斷了一般,疼到腦袋都在發脹。但是想起下午鸞又夏低頭深情款款地看著鳳陽,並且跟蓉娘提親的時候,心更加疼,比喉嚨要疼上上千倍。
她並不堅強,她也需要安慰,需要依靠。她不能在父親麵前難過,她不能讓父親擔心,此刻的她多想依偎在她的小夫君懷裏,發泄自己的痛苦,毫不掩飾地痛哭,告訴他,鴛兒很痛,鴛兒很難受。然後等著她的小夫君一邊安慰她,一邊心疼地對她承諾不再讓她受傷害。
過去的八年,鳳鴛幻想過無數個與她的小夫君相遇的畫麵,在花前月下,在春雨淋漓中,在楊柳扶風時,在冬雪蹁躚時,在任何一個值得提親的日子,他帶著一行鮮紅而喜慶的彩禮穿過門前的籬笆,來到她麵前,執起她芊芊玉手,對她說:“鴛兒,以後一生,就由我陪你走下去了。”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再次見到他時,他要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鳳陽。
那晚,鳳鴛坐躺在鳳蔚的胸前,鳳蔚蒼老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青絲,淚水幹涸在他眼眶裏。看著頭頂的床幔良久,鳳蔚說:“鴛兒,爹這一生虧欠你太多。”
頓了一頓,似強忍住心頭的痛,待到情緒稍微平定,他望著頭頂的窗幔,這窗幔久經歲月洗禮,原本乳白的紗幔也蒙了一層洗不去的灰,燭光微弱,看不清它該是何種色彩。鳳蔚捂嘴輕咳一聲,道:“我不求我兒大富大貴,不求我兒金玉滿堂,不求我兒傾國傾城,不求我兒名滿天下,隻求我兒一生平安,健好安康地過完這一輩子,我便知足了。”
鳳鴛依偎在鳳蔚的懷裏,不作聲,仔細聽著鳳蔚說著話。鳳蔚咳嗽了幾聲,低頭滿眼憐惜地瞅著鳳鴛,繼續說道:“爹將你許配給鸞家少爺絕不是胡亂想要將你推出去。鸞家世代行醫,所醫之人不分貴賤,其善舉享譽四方。由此可看,鸞家少爺也絕非惡徒之輩,必定胸懷仁心。讓你嫁給他,爹放心。而且爹也相信鸞家少爺定不會薄待了你。如今爹不能再陪你了,蓉娘和鳳陽心懷歹毒,竟如此對你,爹始終是放不下你。你若是一天不嫁到鸞家,爹就死不瞑目。”